第51章 最鋒利的刀
息華回到神界的時候,就覺得神界的氣氛彷彿有些異常。
他分出一絲神識遊走開去,就聽到遠處隱約傳來的竊竊私語,議論的全都是一個名字——漓若。
“誒,你們說,那漓若臉皮有多厚啊,之前做任務和聖君一起去也就算了,現在任務早就做完了,她還賴在聖君身邊不走,偏偏聖君這次也是好性子,居然由著她跟!”
“別說了,這次不是闖出禍事來了嗎,天條昭昭在上,居然由著她說抓說放,看來還是之前天條抄得不夠多啊!”
“就是說嘛,還拉著聖君一起下水,誒你們說,她是不是練過什麼魅惑之術啊,居然能拉著聖君任由她擺佈?”
原來還是爲了這事,訊息傳得倒快,聽了幾句,息華暗暗冷笑一聲,抬步徑直進了鴻蒙殿,神君早已坐在上面等他,司曜星君在一旁侍立,一見息華進殿,就朝他使了個眼色。
息華一撩衣袍單膝跪地,沉聲道:“罪臣子瑜,特來請罪。”
“這是做什麼啊,染墨,快扶他起來。”神君大驚,“我們不是說好的嗎,你身份尊貴,特免了你的行禮。”
“知法犯法,罪加一等,子瑜不敢再忝居高位,特請免去聖君頭銜,以後行禮如常。”息華掙開司曜星君來攙扶的手,又說道,司曜見狀,在他衣袖上不著痕跡地扯了一扯。
“哦,就爲了這事啊。”神君恍然大悟,道,“小事,小事,哪裏用得著你這麼大動干戈呢?”
他緩緩地走下高臺來,親自把息華扶起來,還拍了拍他的手,嘆息道:“息華啊,有句老話叫好事不出門,壞事傳千里,今天這事,我雖然有心隱瞞,但也不知道哪個舌頭長的傳了出去,現在神界是差不多都知道了。所以說啊,雖然這事不像你說得這麼嚴重,但該罰還是得罰,要不然,堵不住悠悠之口啊。”
“神君請說。”息華神情不變。
神君這纔不緊不慢地說道:“這事當然是要罰,但不是罰你,而是罰那個水神。她不知禮數,不遵天條,私縱罪犯,又貿然在人界露出形跡,若非你一直為她求情,這種種罪行加起來,息華,你執掌刑律,應當知道她該判何罪。”
息華沉默不答。
神君似乎是早已習慣了他這樣的態度,也不惱,只笑道:“看在你的面子上,就風雷刑吧,你看如何?”
神界的刑罰五花八門,種類多達千種,並針對各路神仙修習之法有的放矢,對症下藥,堪稱精妙,而風雷刑,便是針對水神專門創制的,水神置身其中,受風雷二刑交替,便如入油鍋烹煎一般,一不留神就會形神俱滅。
息華毫不猶豫地點了點頭,然後站起身,抬手脫去了外袍。
“子瑜前日已與神君商定,蓋漓若所犯之罪,皆由子瑜代領,子瑜這便動身,前往弒神山受罰。”
他還沒走出鴻蒙殿的大門,便見面前一道漆黑的天幕落下,擋住了他的去路。
“子瑜,你果真,要護著那小水神嗎?”神君將施術的手緩緩放下,聲音中再無笑意。
息華頭也不回地道:“神君寬宏大量,又何必非與一個小水神為難呢?”
“放肆!漓若犯了天條,理該受罰,怎麼能說是本君與她為難呢?子瑜,這話居然出自你之口,可真叫本君失望!”
“刑律上,也沒說不能代受。”息華冷冷地回道。
神君被他噎了一噎,又道:“子瑜,你這是何苦呢?放著堂堂神界聖君不做,非要帶著一個小水神東奔西走?”
息華緩緩抬步上前,將手掌印在了那道由土靈堆積而成的天幕上,靈力無聲地傾瀉而出,土牆便開始土崩瓦解,他的視線穿過土牆,穿過鴻蒙殿外廣袤的雲層,穿過巍峨的群山、茂密的叢林,不知道最終落在了何處。
“她是人界萬千生靈的希望。”他答道。
“人界萬千生靈與你何干?”神君勃然大怒,“子瑜,你不要忘了你的身份!”
“是啊,人界萬千生靈與我何干?”息華冷笑著回頭,“神界萬千生靈,又與我何干?”
說完,他一甩袍袖,頭也不回地邁出了鴻蒙殿。
“放肆!放肆!”神君被氣得不輕,一轉眼看到身後淡笑著侍立著的司曜星君,眯了眯眼,似乎想起一事,又問道:“染墨,你之前說的預言,可還作數?”
司曜彷彿老僧入定一般,慢悠悠地想了半晌,才道:“染墨老了,一時有些記不太清了,不知神君問的哪一句?”
“你說,只怕當年之事重演。”神君的臉色變得有些陰沉,“染墨,莫非,你早已窺破天機,能測算神族運數?”
司曜不慌不忙地笑道:“神君抬舉了,若染墨真有這本事,又怎會得這滿頭華髮呢?當日之言,不過一時戲言罷了,神君不必放在心上。”
“無論如何,再試一次。”神君走過去拍了拍他的肩膀,“染墨,我相信,如果神族真的有誰能得窺天道的話,那隻能是你。”
司曜淡笑著稱是,也轉身離開了鴻蒙殿,只留下目光陰鷙的神君,自去召見神使,暗地裏不知道吩咐了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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走出鴻蒙殿後,息華就去了弒神山受刑,負責執行的神官哆哆嗦嗦地給他這個頂頭上司開門,息華走一步,他們就抖一下,息華笑一聲,他們便出一身冷汗。
“聖、聖君……”神官表情扭曲,擠出一個比哭還難看的笑,他剛剛接到神使遞來的訊息,登時嚇得魂飛魄散,六神無主,“這、這,我們……”
“風雷刑,去準備吧。”息華言簡意賅地答道。
這點刑罰,和那場神魔大戰中他受的傷相比,就像是被蚊子叮了一口一樣,不痛不癢,他哪裏會放在心上?
等到天雷落在他的頭上,他甚至盤腿坐在冰涼的池水上,閉上了眼睛。
“好生悠哉啊!”面前白影一閃,司曜星君淡笑著走上前來,在池邊找了塊還算平整的石頭,撩袍坐下,然後他一揮手,滿室戰戰兢兢的神官如蒙大赦,迅速地退了出去。
“你來這裏做什麼?”息華眼也不抬。
“好友受刑,我來參觀一下,觀摩觀摩,學習學習。”司曜此刻的笑容看起來有點欠揍,他評估了一下那道雷的威力,嘖嘖感嘆道,“幸好是你,如果是那個小水神,只怕現在已經沒有了——子瑜,你夠狠啊,怪不得他們都說你執法嚴苛。”
“如果你想看我狼狽的樣子,那你恐怕要失望了。”
“哪敢啊?我怕被你滅口。”司曜搖了搖頭,“我就是來問你一句,值得嗎?”
息華終於抬起眼看了看他,恰在這時,又是一道驚雷落下,他微微地皺了皺眉頭。
“我從來不去想這些問題。”他幾不可見地笑了笑,“你若是有閒,不如把你自己的事情做好。”
司曜斂了笑意,正襟危坐道:“你猜得沒錯,我的事情又來了。”
息華瞭然:“窺探天道?他還真是不死心。”
“神君的心思,我們哪裏能明白呢?”
“還是按之前的計劃,糊弄過去便是。”息華想也不想地道。
“我也是這樣想的。”司曜贊同地應了一聲,片刻又無奈地苦笑,“子瑜,我可是提著腦袋在陪你玩啊!”
息華笑得有些諷刺:“你這樣的老神,會怕死嗎?”
“是啊,活得太久了,死什麼的,倒是也無所謂,我就是怕疼。”司曜探頭看去,又是一道驚雷落在息華的後頸上,他嚇得一縮脖,嘶嘶地吸著涼氣,“沒辦法,越老越怕疼。”
“怕死?怕疼?”息華淡淡地戳穿他的偽裝,“染墨,我分明記得,最開始,是你找上的我?”
開始有凜冽的像刀子一樣的風從身側吹過,息華象徵性地整了整衣襟,站了起來,他浮在冰涼的池水上,好像如履平地,一步步地走到了司曜星君的面前。
被戳中心事,司曜尷尬地摸了摸鼻子。
“染墨,其實不光神君好奇,我也好奇,你的靈力有多強,你究竟能窺探到多少我們無法知道的秘密,你的笑容背後,又到底在籌算著什麼?是不是打從一開始,你見到我的時候,就知道,我會是你手中最鋒利的那把刀?”
“不。”司曜星君淡笑著搖頭,在至交好友的面前,他第一次卸下了所有溫和無邪的偽裝,露出了三十萬年前他慣有的,篤定而自信的笑容。
“最鋒利的那把刀,不是你。”他也上前幾步,把手放在了息華的胸口,那裏空空如也,並沒有心臟跳動的聲音,“那把刀,還等著你去磨。”
很快,息華受刑完畢,他試著活動了幾下筋骨,一步邁出了池塘,落在了司曜的身邊。
司曜拍了拍他的肩膀,低聲說道:“去吧,她還在等著你。”然後便頭也不回地離開了。
息華將手覆在剛剛司曜落下的地方,眉頭緊緊地擰了起來,他知道,司曜定然還瞞著他許多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