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水聲滴滴答答地響著，那是世界上最動聽的聲音。經歷了不知多少年的歲月，那些水滴終於在最最脆弱的山壁上鑿出了一個洞，有微弱的陽光從外頭探進來。

    天，已經亮了。

    漓若將手指探入那個肉眼幾乎無法察覺的洞裡，直到一線細細的水痕沿著她的手指滑落，一直滑到她的手肘處-這就是水滴石穿的力量。

    她大喜，立刻將靈力凝聚到指尖，掌心印在那個洞上，只聽一聲低喝：

    “破！”

    充沛的靈力狠狠地撞向了那個小洞，那一刻，天地動，徹雲霄。

    “轟隆”一聲巨響，她看著山壁上的裂紋像蜘蛛網一樣飛速裂開去，很快就蔓延到山的另一頭，已經有石塊滾落下來，先是細碎的，然後便是數百塊巨石，狠狠地砸在她的身邊，驚得她連連躲閃。

    豁口越來越大，有外面山坡上的植被混著泥土順著縫隙落了進來，濺了她滿臉，電光火石間，她終於意識到自己闖了大禍——山要塌了！

    因為挖掘了這個巨大的埋骨地，這座山體幾乎都被麝族掏空了，山壁本就薄弱，哪裏擋得住此刻漓若全力的一擊呢？

    山林間的躁動越來越明顯，就連遠處密林中的花妖草妖們也察覺到了不對，遠遠地躲了開去，不時有野獸在林中疾奔而過，無一例外地嘶聲嚎叫著，看起來十分慌張。

    已經逃出了好幾十裡的蘭香聽見身後的動靜，腳步突然停了下來，不經意地回頭一望，便見西南方向煙塵四起，黑雲遮日，就連大地都在隱隱顫動。

    他的心頓時高高地懸了起來，迅速地判斷了一下情況，他捏了一下嫚夭的手，和聲道：“嫚夭，我得回去一趟，你先走。”

    嫚夭立刻覺察到不對，她也注意到了身後不尋常的動靜，“我和你一切去。”

    蘭香不贊同地搖頭：“我已是將死之身，沒什麼好怕的了，可你不一樣……”

    “胡說什麼呢！”嫚夭“啪”地一下捂住了他的嘴，“我可告訴你，你的命是我救回來的，我沒說死，你不準死！”

    “好好好，我答應你，我就回去看看，絕不會讓他們傷害我的。”蘭香選擇讓步。

    “你休想丟下我一個人！”嫚夭叉腰大叫，滿臉寫著“沒得商量”，沒等蘭香反應，已經牽起他的手往回狂奔，“快點，說不定我們回去還能想想辦法！”

    可還能有什麼辦法呢？

    他們趕到的時候，山體已經塌了一半，通往埋骨地的山洞口已經被巨石封阻，就他們所能看見的景象，已經是一地狼藉，到處都是碎石爛泥，已經看不到哪怕一棵完整的樹。

    山體豁開一個大口，黑洞洞的，無情地吞噬著一切，彷彿在嘲笑他們的天真和無知。

    那是何等蒼涼衰敗的景象，好像已經到了滅世之際、諸神寂沒的時刻。

    蘭香一下子癱軟在地上，膝蓋狠狠地砸向地麵，他一點都感覺不到痛，好像只有這樣，才能蓋掉他心裏的痛。

    “如果真的因為我的關係，因為我把她困在這裏，所以才毀了我們的埋骨地的話，那麼……這就是我的報應……”

    長跪在山洞口，久久沒有抬頭的蘭香，突然幽幽地說道。

    “蘭香！”嫚夭突然扶住了他的肩膀，打斷了他的思緒，“你看看，山體是不是停止塌陷了？”

    蘭香這才意識到不對，霍地站起身，急急往四周去查探，也怪他剛纔情緒波動，心智已經大亂，居然到此時此刻才發現了這裏有靈力流動的痕跡。

    並且他很快查到了靈力的源頭。

    沒等嫚夭反應，他已經一躍而起，從半山腰那個巨大的豁口跳了進去，然後就被眼前的一幕驚得忘了呼吸。

    他已經快要認不出眼前的這團生物是什麼了，只見她滿身的塵土，披散在身後的頭髮裡還夾雜著草根和塵土，臉和衣服都髒污得看不出原來面貌，她幾乎半個身子都被埋在了石塊下，只有兩隻手高高地舉著，那些靈力就是從她身上發出來的。

    “你、你……”你在做什麼？他的喉頭好像被什麼東西哽住了，再也發不出聲音。

    “嗯？”漓若聽見聲音，從碎石堆裡抬起頭，一眼就看見了他，烏漆嘛黑的臉上，只有一雙眼睛亮得可怕，澄澈得像是西南山巔聖蓮池裏的最乾淨的那一滴水。

    “你來了啊……”漓若緩緩地綻出一個笑容，意識已經開始模糊，身子一歪差點失去平衡，就這一下，又有幾塊石頭滾落了下來，嚇得她連忙咬了一口自己的舌尖，強迫自己清醒過來。

    看見她唇邊滾落的鮮血，衝開了一片髒污，蘭香的眼眶溼潤了，他心神大震，徑直在她身邊跪下，啞聲道：“我幫你……”

    “蘭香！”嫚夭趴在山口，看見了下面的一幕，她也低聲哭了起來，一邊擦淚一邊往外跑，“我去找人幫你！”

    失去了凝香淚的她，此刻和普通的人族並沒有什麼分別，雖然她有心想幫，但是對於此情此景，她實在是束手無策，那麼唯一能幫的，就是那些住在深山裏的小妖了……

    誰知道，身後突然響起一聲響亮的狼嚎。

    一隻，兩隻，不知道什麼時候開始，她的身後已經匯聚了數以千計的各色妖精，有狼妖、熊妖，也有花妖草妖，他們有的形體龐大，靈力充沛，有的瘦小虛弱，靈力也貧瘠，但是經歷了最初的恐慌期之後，他們全都默默地掉頭跑了回來。

    因為……這裏是他們的家啊！

    “一起上！”此時此刻，不分性別，不分種族，他們全都沒有吝惜自己的靈力，整齊地打入了那個由漓若帶頭撐起來的龐大的水界中。

    水界上光芒流轉，五色水靈歡快地跳動著，有力地撐起了那座已經半數傾塌的山體，甚至產生了一股反推力，將那些樹木花草石塊泥土一一推回原位。

    漓若心神大震，手中動作有條不紊，意識也重新匯聚——她還從來沒有感受過這種強烈的被信任、被依賴的感覺，如此美妙的感覺。

    她好像忽然間明白了成為天地水神的意義。

    也就是這時，她的身後突然出現了一個熟悉的身影，像過去的無數次一樣，悄無聲息地出現，沒有任何徵兆，沒有任何聲響，但這次漓若卻沒有被嚇到，她只是眼睫忽地一顫，微垂的雙眼裏眼波流轉，像是意識到了什麼，但她什麼也沒說。

    對於此時此刻格外沉靜的漓若，息華的反應只是略略皺了皺眉，是從什麼時候開始，漓若不再整天咋咋呼呼，不再整天瘋玩胡鬧，不再一次次地挑戰他的底線呢？

    光陰如水流過，沒有留下痕跡，息華仔細回想了半天，卻好像什麼也記不起來——這種無力感，讓他感到挫敗。

    他低咳了一聲，將自己的手覆在了漓若纖細的手上，那手上還沾滿了塵土草屑，但他卻沒有一絲猶豫。

    眾妖齊齊驚呼，他們幾乎是同時感受到了一股強大的、移山倒海般的靈力，灌入了水界中，那水界光芒大亮，以肉眼可見的速度生長了起來，直到它可以撐起整座大山，將它推回原位。

    漓若心神恍惚了一下，她毫不懷疑，就算是此刻天塌地陷，息華聖君也可以將它們重新撐開，而他此刻神色淡然，側顏美好而平靜，好像做這一切，都不過是舉手之勞，不費吹灰之力。

    這就是聖君的強大嗎？

    她在神界的時候，曾聽懷瑾提起，息華曾經孤身打退數萬魔族來犯，從此才得了聖君的名號，當時她還不信，覺得是懷瑾在誇大其詞。

    “成元說過，以一當一，是刺客，以一當十，是俠客，以一當百，已經是不世出的奇才，怎麼可能能以一當萬呢？你一定是在誆我。”當時漓若還反駁得振振有詞。

    現在想來，真是打臉。

    妖族默默地撤回了手，甚至有些羞愧地低下了頭，和這位神秘的來者相比，他們的力量看起來是那麼渺小和微不足道，哪怕他們此時收手，也對結果產生不了任何影響。

    息華一面施術，一面從懷裏掏出一樣東西，那是他偶然所得的一隻上古神獸的趾爪，他以前一直收著，卻不知道有什麼用，此刻正好派上用場。昔日有女媧斬鰲足定四極，今日他便效法一回女媧。

    趾爪在他掌心驟然變大，光影變幻間變成了一根四人合抱的柱子，長不知幾丈，只聽一聲沉悶的“鐺”之後，柱子已經上撐洞頂，下拄地面，穩穩地站住，大地不再震動，煙塵全部平息，一切都彷彿恢復了原貌。

    息華收手，沉默地退到一邊，而漓若也悄悄地縮回了手，撐著地面爬起來，裝作認真地撣著身上的塵土。

    災劫過後，彼此都有些尷尬。

    明明昨天還那麼劇烈地爭吵，今天他又來幫忙，這算怎麼回事？

    “你、你為什麼會來這裏？”她結結巴巴地問道。

    息華冷眼瞥著她，眸光依然冷淡銳利，彷彿剛纔的溫和都是漓若的錯覺。

    “漓若，你又犯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