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赤地千里
纖細的,乾瘦的,好像一握就能折斷的手腕,此刻在她手裏微微顫抖。
“你幹什麼?”女魃終於開始慌亂起來,她開始劇烈地掙扎,漓若只聽風聲又起,她長長的衣裙下襬呼啦一下飛揚起來,身子卻矗立在原地沒動——女魃慌亂之中,並未盡全力。
“你不想出去嗎?”漓若問道,“我可以救你出去。”
女魃似乎是笑夠了,此刻已經有些疲累,她的手腕被死死地抓著,見掙脫不開,便放棄了掙扎,只道:“我說了我們是死對頭,你好端端的,救我做什麼?”
“也許詛咒能解呢?我是水法,或許我同你在一起,就可以緩解乾旱。”
“你以為你是誰?”女魃不屑地反駁道,話語依然是這麼尖利,“我是創世古神,連我自己都不知道我活了多少歲了,你在我的手中連一招都過不去,又憑什麼以為能解我的詛咒?”
漓若眉頭一皺,疑惑地問道:“你既然這麼強大,為什麼還會被困在這裏?”
這話說得女魃又冷笑了一聲,她扣起三指,唸了一個訣,驟然間狂風大作,這回卻是衝着那鐵鏈而去,本以為風能將鐵鏈絞得粉碎,卻不料鐵鏈劇烈抖了一下,上面開始散發出純金色的光芒,一個個複雜的圖案洶涌而出,灌入女魃體內。
女魃悶哼了一聲,噗地吐出一口血來。
漓若離她很近,也沒能倖免,只覺得一股強大而又無可逃避的力量一瞬間涌入身體裡,將她的五臟六腑攪弄得一塌糊塗,連靈力也開始四散亂流起來。
“這是……什麼?”她忙盤腿而坐,重新嘗試控制靈力,一面不可置信地問道。
女魃搖頭不答,只說道:“你走吧,忘了你今天來過這裏。”
“這怎麼行呢?”漓若有些虛弱地道,“我是未來的天地水神,我有浩瀚無涯的靈力,我主管著天地水脈執行,我一定會有辦法幫你的!”
“天地……什麼?”女魃突然不安地動了動,身體急趨向前,她的聲音好像被粗糲的牆面刮過一樣,尖銳而含混。
但是很快,她又恢復如常,只是冷冷地笑道:“就憑你,一個在我身邊連水法都使不出的低階神女?”
“你等著,我去找幫手。”漓若踉踉蹌蹌地起身,最後看了一眼那個蜷在暗影中的女子——雖然她什麼也看不見,但她知道女魃就在那兒。
女魃說的沒錯,她很寂寞,她在渴望著出去。
漓若這一生,大約最痛恨的,便是束縛,她希望她這一生,情感、行動、信仰都是自由的——她願意為之奮鬥終生,哪怕付出生命。
所以她很能體會女魃的處境,她從未有過這樣的時刻,瘋狂地想要救她出去。
女魃並沒有相信她說的話,只是依言,低頭唸了句什麼,然後漓若便覺得自己的身子飄了起來,高高地浮起,重新回到了那個曲折幽深的甬道。
光明在頭頂重新浮現,自由的空氣是那樣芬芳,漓若站在一望無垠的沙漠中央,看著那個洞口重新被風沙掩埋,她自此再也感應不到女魃的蹤跡,突然幽幽地嘆了一口氣。
女魃說的沒錯,她身處的地方,赤地千里,寸草不生,只有漫天黃沙石礫,乾燥而灼熱的風從這頭吹向那頭,連她那樣從水而生、向水而死的水神,都覺得焦渴難耐起來。
“我一定會有辦法的,救你出去,解開你的詛咒,一切,都會好起來的。”她握緊了拳頭,鄭重其事地說道。
只是……找誰幫忙呢?
她纔不會願意去找那個剛剛把她丟下的息華,想來想去,只得再去找懷瑾。
召喚出蠶豆,誰知圓溜溜的蠶豆一見這巨大的風沙,渾身的皮都皺了起來,被沙子蓋成了黃豆。它的眼睛可憐巴巴地望著漓若,想擠出幾滴眼淚來,卻還沒出眼眶就被風沙吹乾了,只憋得通紅。
“乖,我們回神界去。”她笑眯眯地摸了摸蠶豆的腦袋,不出意料地摸了一手的沙子。
蠶豆正要答應,忽見身前一陣風捲過,一個漆黑的身影從中顯出來,長髮飛揚,周身冷肅,正是息華。
他緩步向她走過來,面無表情地說:“你要去哪兒?”
謝天謝地,息華終於記得不要從背後偷襲她,而是給她一定的緩衝時間了。
但是……她打死也不相信,息華會沒聽到她剛纔說了什麼!
她傻呵呵地笑道:“我說,你穿黑色衣服真好看……沾了沙子也看不出來。”
哪像她和蠶豆,灰頭土臉塵沙滿面,尤其是她,剛纔見女魃時受了傷,還弄亂了頭髮——該死,她怎麼總是用這般狼狽模樣見息華?
正要施法換衣服,息華的目光陡然收縮,他又上前,抓住了她的手臂,毫不憐香惜玉地摁在了她的傷處。
漓若痛得嘶了一聲,眼睜睜地看著正要癒合的傷口又被他摁出了血來。
“誰傷了你?”息華的聲調都變了,他的手勁蠻橫而不容掙脫,漓若死命掙了幾下就放棄了。
“那個……我說是從雲上跌下來摔的,你信不信?”漓若睜著眼睛胡說八道,她慣會反客為主渾水摸魚,“你還沒告訴我你去哪裏了?為什麼好端端的丟下我一個人,我差點……我差點就摔死了!”
差一點點她就要供出女魃來。
聖君大人面對她義憤填膺的控訴,毫無愧悔之意,也懶得去爭辯她這一身分明是擦傷而不是摔傷,他的語言系統裡好像只剩下了一句話:“太弱了。”
她的身上分明還有不屬於她的氣息,息華等著她自己說出來。
漓若氣得漲紅了臉,甩下他氣咻咻地轉身要走,卻又聽他說道:“走吧。”
她猛地回頭,大聲地說道:“我不要再跟著你了,我要去找成元,我……隨便去哪兒都好,我為什麼一定要跟著你,你只會欺負我,嘲笑我,還隨隨便便丟下我!”
息華皺了皺眉頭,他哪裏能明白這個小姑娘的腦子整天在想些什麼,只道:“你如果現在與我分開,神君一定會擒你回去。”
漓若氣急,口不擇言地道:“我忘了,你原來除了欺負我嘲笑我,還會威脅我!這麼大的神界,這麼多的神仙,就只盯著我一個欺負!都想管著我,關著我,讓我順著他們的心意而活,憑什麼,憑什麼!有本事,有本事,你就殺了我,反正我不會回去了,更不會跟你走!”
息華不說話了,他本就是不愛說話的,尤其是面對漓若現在這樣被怒火燒得失去了理智的,更是懶得多費唇舌。
於是一如他剛纔離開之時,都沒給漓若一個反應的機會,他已經將身子沒入風暴中,隱去了。
“誒……”漓若的一聲呼喚只出了半個音,在風中打了個旋,就跟著也消失不見了。
“臭息華……”她拿身畔飛揚的塵沙捏了個醜陋的沙娃娃,然後對著它的臉狠狠地錘了一拳,看著它重新被狂風吹散,好像那一拳砸在了息華的臉上,才覺得舒了口氣。
回到神界,她將那女魃的事情與懷瑾一說,懷瑾也是一臉茫然,她對女魃的事情也知之甚少。
“我成仙的時候,聽說那女魃就已經在人界了,也不與諸神來往,神界能瞭解她的已經不多了。”懷瑾皺眉思量了片刻,“至於說誰囚禁了她……她是創世古神,誰有本事囚禁她?”
“我也這麼問她,但她笑我蠢笨。”漓若想起此事,還是憤憤不平,“她脾氣古怪得很,我好心想辦法救她,她還要罵我!”
“哦?”懷瑾奇道,“那你是想救不想救?要是生氣了,就不救了,讓她再關個幾萬年磨磨心氣兒,看她還敢不敢罵我們小漓兒!”
見懷瑾這樣說,漓若的氣頓時消了大半兒,連聲音都降了不少,只訥訥地道:“看她也是可憐,不知道都被關了多少年了,能幫就幫一點吧。”
懷瑾嘆了一口氣:“罷了,我陪你去見見吧,你罵不過,我來罵!”
漓若笑著應了一聲。
走到神界門口,漓若心中本就有些忐忑,及至看到那朵刻著“神界”二字的彩雲下,那個銀絲如瀑,長身玉立的老神時,心更是高高地吊了起來。
司曜星君聽到動靜,迴轉身來,朝著他們微微致禮,笑道:“奉神君的命,在此問水神漓若一些話。”
漓若賠著笑臉想要矇混過去,卻不料司曜是個軟硬不吃的傢伙,臉上掛著風輕雲淡的笑意,溫和地問道:“神君有話,問神女因何事回神界?”
“怎麼,我回神界也有錯嗎?”漓若壯著膽子回道。
司曜也不惱,又問道:“那神女又為何要下界?”
“我去找息華呀!”漓若一臉的理所當然。
司曜輕輕地搖了搖頭,道:“聖君大人爲了讓你能下界,是費了不少功夫的,神女此番能自由來去,也請多體諒聖君大人的苦心和難處。”
漓若愣住了,所以息華那一句輕飄飄的“功過相抵”,背後原來也是替她求了情的?
正在發愣間,懷瑾已經急衝了上去,她的身法極快,沒等漓若眨眼,身子已經快貼到了司曜的身上,司曜一時不防,被她撞得踉蹌著後退了一步。
她的指尖極陰之火已經燎到了星君的脖頸。
懷瑾笑容嫵媚,額間鳳凰花灼灼盛開,曼聲道:“星君司的是星辰日月,怎麼也有閒心管起旁的私事來了?聖君待漓若如何,漓若待聖君如何,又同你有什麼關係?”
司曜將頭微微一低,溫柔如水的目光輕易地從她指尖烈火上拂過,輕笑道:“天道輪迴,命數難測,不過是盡我之事,以全天命罷了。”
他皙白的面板被火焰燒得生疼,漸漸地泛出紅,他卻連眉頭都沒有動一下,懷瑾不動,他也便不動。
僵持了半晌,懷瑾只得收手,道:“放我們下去。”
司曜將手一攤,道:“我並沒有攔你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