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能被砸傻了。”息華蹙眉認真思量了半刻，才道。

    “哦。”漓若深信不疑，深感負疚，忽而又想起來，“你砸他就是，砸我幹嘛？”

    “你也可以砸回來。”息華閉上眼睛，等著承接她的怒火。

    漓若一見樂了，將他剛纔堆在缺口處的巨石一個接一個地朝他扔過去，下手幹淨利落，毫不拖泥帶水。

    “喂，你們兩個在幹嘛？還把不把我放在眼裏了！”伊祝從書篋裡掙扎著出來，怒道，“我告訴你，今日之事，你們誰也不許說出去，要不然……”

    他目露兇光。

    “嘭！”漓若手中的石頭瞬間轉了向，把伊祝往回撞了一步。她叉著腰，比伊祝還要惡上三分，活脫脫一個冥界的母夜叉，問道，“要不然怎麼的？你不顧百姓死活，躲在石頭裏睡大覺，神仙沒個神仙樣子，現在還敢威脅我們？”

    伊祝嘴一癟，態度一下子來了一個一百八十度大轉彎，委委屈屈地道：“要不然……我就給你們跪下了！”

    “漓若大人，小神今日盼得你歸來，從今以後，一定洗心革面，重新做神，把百姓的生計放在頭一個，管理好伊水的流轉執行，為大人您排憂解難。還請大人您大人不記小人過，饒了小神一條賤命，用來將功折過吧！”

    說罷，他露出一個狗腿的笑容。

    “他幹嘛？”漓若不明所以。

    息華的腳邊已經堆滿了石頭，快把半個他埋了起來。

    他一手撐石塊，從包圍圈裏乾脆利落地翻了出來，並將頭一撇，表示事不關己。

    誰知伊祝見求漓若沒用，又轉而求息華：“人類，你是人類對吧，這次水災的事情，是我不對，你要什麼補償儘管說，只要，只要你別把你見過我的事情說出去，好嗎？求求你了！”

    “你說他是人類？”漓若樂了，“看來你不光腦子不好使，眼睛也不好使。看看清楚，這等威儀，這等風姿，這般……俊俏，這是人類會有的樣子嗎？”

    伊祝一愣，他今日被折磨得夠嗆，身心受創，腦子已經拐不過彎來了。

    息華咳嗽一聲，正色道：“你的難處，我已經知曉，百姓的難處，還請你放在心上。今日之事，連同過往種種，我一併給你記在賬上，若你痛改前非，專心治理伊水，前賬一筆勾銷。否則，就新賬舊賬一起算。”

    “聖、您真的是聖君大人？”伊祝傻眼了。

    “是與不是，又有何分別？如果今日前來的，果真是山下災民，你難道真會將他打下山去？”

    “我……小神有罪，小神有罪！我這就去山下救災！”伊祝說著就要往山下跳。

    “不必了。”息華攔住他，“我替你走一趟，你將缺口堵上就行。”

    息華就這樣堂而皇之地，將搬石頭堵缺口的苦活扔給了伊祝。

    “看來愚公移山，還真的是能感動天神的。”漓若坐在蠶豆上，看著辛苦搬運石頭的伊祝，嘖嘖稱奇道。

    息華負手而立，神色如常，既不見解決了水患的欣喜，也不見修理了瀆職的伊祝的快意。

    山洪一停，鄉里專門負責抗洪的搶險隊終於起了作用，他們將四散橫流的水或堵或疏，慢慢地引到了別處去，水位下退，危機已解。

    至於後續的賑災、撫慰等工作，那就是人類自己的事情了。

    漓若舒了一口氣，跑回剛纔看見的那家母子住的房子，見那母親已經被人搬回了床上，雖然依然緊閉著眼睛，但是氣息尚在，想來只是溺水昏迷了。

    那小童趴坐在床邊，忽而笑，忽而哭。

    “太好了，她還活著！”漓若笑著對息華說道。

    息華也在看那對母子，眼中閃動著她看不懂的情緒。

    “耽擱許久，你該回去了。”他說道。

    “這裏的事情完了是不是？”漓若問道。

    “嗯。”

    “可是我的事情還沒有完，對不對？”

    “嗯。”

    “息華，謝謝你讓我回到人界，這一次回來，我的感受已經完全不一樣了，我從來不知道這個大地上有這麼多兇惡的妖獸，也不知道有這麼多的百姓在日日受苦……”

    “感慨的話，回去和那個火法說罷。”息華打斷了她的長篇大論。

    他十指平平伸出，指尖挑動出幾個金燦燦的音符，漂浮著落在了蠶豆的頭頂，道：“屆時把蠶豆給神君看，他自會明白我的意思。”

    說著他便要轉身離開。

    “你不和我一起回去嗎？”漓若見狀急了。

    “我還有別的事情。”息華道。

    “等等！“漓若低頭，眼珠子骨碌碌地一轉，忽然問道：“息華，你教我騰雲好不好？”

    息華停步，頭也不回地說道：“我記得，我已經把蠶豆給你了。”

    “哎呀，我這不是看著蠶豆辛苦嗎，這麼多年風裏來雨裡去，任勞任怨，像我這種就還好，要是碰到個缺德的主人，只怕就會活活累死……”她拿眼偷偷覷著息華的背影，“再說了，你總是嫌我弱，我多學一兩門本事，總是好的，以後就不用想著靠誰……”

    “如果，如果我真的能夠變成像漓君一樣的優秀，你也省點心是不是？全天下的水神看著我，也能安心……”

    “好。”息華似乎是耐不住她的絮叨，終於答應。

    其實騰雲很簡單，神界的所有神仙都會騰雲，其關鍵就在於將靈力注入彩雲之中，操控其執行，歸根到底還是用自己的靈力在飛行。

    至於為什麼非要是雲，而不是葉子石塊之類的，可能……只是因為好看吧！

    漓若屬水，操控雲本是刻在身體記憶裡的本事，只是苦於一直不得其門而入，經過息華三言兩語的提點，她很快便熟練掌握了操控雲的技巧，而如何站在上面不掉下來，經過之前下界時的那一段魔鬼訓練，她早已是小有心得。

    只是她總覺得，站在彩雲上的感覺，似乎有那麼一絲絲的詭異？

    她驀然想起剛纔伊祝說的，漓君死後，“身歸彩雲”……

    會不會這朵雲裡，還殘留著漓君的真元？想想就覺得是罪過。

    “息華，我可不可以換個別的踩，比方說冰塊？”漓若想了想問道。

    “只要你可以操縱冰塊，隨你喜歡。”

    漓若一下子又泄了氣。

    ——————

    學會了騰雲之後，漓若心情大好，在雲上一蹦一蹦的，她蒼青色的長裙逶迤伸展，隨著她的動作迎風飛揚。

    她的笑容明媚，迎著朝陽，璀璨而明麗。

    一如五年前，息華在灕水邊見到的她，分毫未變。

    趁著息華失神的一剎那，漓若眸光微閃，原本應該掉頭飛回原處的彩雲，忽然提速，朝著西邊徑直飛去。

    息華看了看被丟下的蠶豆，蠶豆也看著他，綠豆眼一眨，滲出兩顆晶瑩的淚來。

    （新主人不要我了，嚶嚶嚶。）

    “再哭我也不要你了。”

    （舊主人也不要我了，嚶嚶嚶。）

    “閉嘴。”

    （太好了，我恢復自由身了，拜拜了您內！嚶嚶嚶。）

    蠶豆的淚珠還沒落下，已經掉頭朝北而去，卻不料一頭撞在了一道雷電織成的光幕上，蠶豆立時被燒成了黑豆。

    息華藏於袖中的拳頭悄然握緊，目光還停留在漓若消失的方向。

    其實他知道她去哪兒了，這個不過一千歲的小神，看著狡黠聰敏，其實心思根本瞞不過他。她所牽掛者，無非那一條灕水，那一個小成元。

    還在神界時，她天天唸叨著要回人界看成元，真到了人界，她卻又絕口不提了，事出反常必有妖，她定然是怕自己阻攔，所以央求著學了騰雲，指望著甩掉他自己溜回去。

    “若是你帶著蠶豆，或許我真的會追不上你。”息華拍了拍烏漆嘛黑的蠶豆腦袋，將他提溜回了袖中，想了想還是追了上去。

    不務正業，擅自脫逃，原該是將她抓回來好好責罰的。聖君大人除了統領神界神兵之外，還主管天條刑獄，其手段之狠厲，之不近神情，令眾神仙聞風喪膽。

    但他此刻卻生出從未有過的耐心，想著，罷了，罷了，這樣重的擔子，讓她一個什麼也不懂的小神去背，終是辛苦，就再寬縱她一次，只此一次。

    從大荒之東，到大荒之西，以他的速度，也不過是人界半日而已，中間還因為怕被漓若發現，故意停下來等她好幾次。

    好不容易等漓若找到了灕水，她已經累得夠嗆，幾乎是直接從雲頭上翻了下去，跌落在灕水邊鬆軟的青草地上。草木特有的青翠氣味直衝入鼻腔，漓若滿足地閉上了眼睛，在草地上躺成了一個“大”字。

    “成元，成元，出來曬太陽了！”她信口喊著，“阿大阿二，小毛小雨，青青樂樂，快出來，姐姐我回來了！”

    原本水平如鏡的灕水一下子翻滾起來，好像燒開了一樣，咕嘟咕嘟地冒著泡，半晌，一堆魚蝦龜蟹撲騰著浮上水面來，有些直接蹦到了她身邊，幻出人形，繞著她轉了幾圈。

    “幹嘛，姐姐都不認識了？”漓若沒好氣地說道，從懷裏掏出一些神君賞賜的珍奇寶物，朝著他們丟了過去，“拿著！”

    “哇！會發光的石頭！”

    “哇！這個月牙裡面有隻兔子耶！”

    “哇！我喜歡這條花裙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