虞淵，夜。

    “怎麼回事？”還在埋頭趕路的懷瑾警覺地抬頭，便瞧見天際一片陰慘慘的綠，伴隨著萬千怒潮的嘶吼，那是……水，可以吞沒整個神界的水！

    “漓若……反了。”司曜不緊不慢地跟在她身後，眸光蒼涼。

    “什麼？”懷瑾不可置信地轉頭問他，“怎麼回事，什麼叫她反了？”

    司曜垂下了眼簾，“你還記得妹妤的故事嗎，我之前同你講過的。”

    “記得啊，怎麼了？”懷瑾一臉莫名。

    “那就是……漓若的前世。”

    “什麼？你說什麼，你再說一遍？”懷瑾失聲叫道，她重重地跌坐在地，連連搖頭，淚水一下子洶涌而出，“怎麼會這樣，怎麼會這樣……”

    “她想起來了，帶著她前世未盡的恨，挾天地水脈，帶著她的舊部，向神君復仇來了。”

    “怎麼會這樣？”懷瑾的腦子轟然作響，一段段記憶碎片從腦海裏穿梭而過，留下一地殘渣，凝香淚、冰蛇、四柱神……西南山巔一行後，她就再也沒有見過漓若，她信了司曜和息華的鬼話，她以為息華可以把她照顧好，所以並沒有插手她的事情。

    息華就是這麼照顧她的嗎？

    “怎麼會這樣！”懷瑾的聲音驟然大了起來，她一瞬間又想明白了什麼，“你早就知道，你早就知道？所以你才藉故帶我離開？她正在經歷最艱難的時候，我怎麼可以不在她身邊？我可是她的姐姐！”

    她不及細想，騰雲而起，就要向着已經被怒潮吞沒的神界行去。

    可司曜卻是那樣不容拒絕地抓住了她的手，將她硬生生地拉了回來，他已經許久沒有用過這樣大的力氣。

    “過去了。”他輕輕地為她拭淚，聲音低啞，“最艱難的時刻，都已經過去了，漓若會成功的。”

    滿殿神仙，都會站在她這一邊，這個腐朽衰敗的政權，已經存在得太久太久了，他們都在渴盼著一股全新的力量。

    “什麼意思？”懷瑾怔怔地問道。

    “息華……這麼多年，息華一直將她保護得很好。”司曜勉強笑道，“漓若越來越強大，越來越堅定，她早就成了狂風不折的參天大樹，而不是隨風倒伏的羸弱小草……”

    懷瑾的淚水卻再次淋漓不止，她幾近崩潰地伏在他的胸口，帶著哭腔道，“長成參天大樹……那要經歷多少風霜？狂風不折……之前又曾經歷過多少磨難？”

    她還只是一個不到兩千歲的孩子啊！

    本來應該遨遊在灕水之中，看日出日落，賞明月晚霞，再找一個心愛的小妖精，共度漫漫餘生。

    “你們這樣做，可有問問她願不願意？”懷瑾重重地捶打著他的胸口，“為什麼要讓她來揹負你們的野心和企圖？你們想毀了神界，自己去啊，你們這麼多神仙，難道還打不過一個神君？”

    司曜百口莫辯，只是黯然說道：“如果非要有一個解釋的話，那就是所謂天命。”

    真諷刺，掌握眾生命運的司曜星君，最終也會屈從在那所謂天命上。

    他們並肩看著遠處天際氾濫洶涌的水流，隔得那麼遠，他們都能感受到撲面而來的怨憤和怒意。

    此刻的神界卻鴉雀無聲，寂靜一片，他們無一例外地看著息華消失的地方，忘記了所有的反應，寬廣無垠的世界裏，只剩海水怒吼咆哮的聲音。

    息華聖君，曾以一己之力打退魔界，守住了整個神界的息華聖君，不僅三兩個回合內被漓若折斷了兵刃，甚至……就這樣死了？

    他的屍身淹沒在怒潮之中，早已消失不見，而那個始作俑者卻低頭在海水裏，認真地洗著她那雙被鮮血弄髒的手，神情冷漠而專注。而後，她站起身來，浮於半空，俯瞰著腳下一群神祇，像是在看一群螻蟻。

    “聖君息華助紂為虐、執迷不悟，現已伏誅，剩下的，放下武器投降，本君……既往不咎！”她冰冷的聲音一層層地盪開去。

    話音未落，她就一眼認出了那個躲在有容和長厷之後探出頭來的神君，那把剛剛刺穿了息華額間的長劍忽然像有眼睛一樣，朝著神君飛了過去，一路淋漓下方纔染上的熱血。

    神君大驚，想也不想地拉起有容擋在面前，有容只來得及慘叫一聲，就被那柄長劍刺穿，長劍去勢不減，帶著他一直沉底，直至將他釘死在了被海水覆蓋的雲層之上。海水打了個旋兒，又重新沸騰起來。

    “你要是真神，就站出來和我打一場，躲在他們身後，像個躲在陰溝裡的老鼠。”漓若也被他的行徑給驚到了，忍不住出言嘲諷道。

    神君終於站了出來，他瞧見滿殿毫無戰意、垂頭喪氣的神界守衛，只有遠處的長府司還在奮勇戰鬥，可是一支孤軍，又能再支撐多久呢？

    “我可以把神君之位讓給你，放過他們。”他艱難地說道，終於低下了他高貴的頭顱。

    “是讓我放過你吧？我可沒有要殺他們。裝了一輩子，我只問你……累不累？”漓若踏著海水步步走下來，步履優雅地走到他的面前，“誰稀罕你的神君之位？你以為誰都像你一樣？”

    “……放過我，你要什麼我都給你。”神君終於裝不下去了。

    “你知道我要什麼。”漓若看著他的胸口，目光嫌惡。

    “好。”他從長厷手中哆哆嗦嗦地接過一把匕首，在胸口比劃了幾下，卻始終狠不下心，正當漓若忍不住要出言催促時，神君忽然眸光一閃，目露兇光，抄起匕首朝著漓若紮了過去！

    漓若不閃不避，硬生生地受了那一刀，但是鮮血還未流出來，那傷口就已經癒合了。

    她反手捏住了神君的手腕，一條筷子粗細的小冰蛇迅速咬開了他的手腕，“嗖”地鑽了進去，神君頓時像被電了一樣劇烈地哆嗦了一下，麪皮顯出詭異的青綠色。

    “你知道水神的“融散重生”之法嗎？你知道每一任天地水神，都是自己散盡真元、自願赴死的嗎？”漓若冷哼一聲，“有水流處，便是吾身，我不想死，便誰也殺不了我！”

    身後有水神聽到她這樣說，眼中滾落出熱淚，他們喃喃地重複道：“有水流處，便是吾身！萬古不滅，永世長存！”聲音很快就蔓延開去。

    “你還有什麼話想說？”漓若回頭問神君。

    神君還想再戰，但他鼓裂出的狂風被漓若輕易地擋住，他幻化出的土牆被漓若輕易地摧毀。他打著打著就開始猶疑了，這還是當年那個什麼都不懂的水神漓若嗎？就算是當年的妹妤和共工加起來，也沒有她如今的實力。

    “你到底修煉了什麼妖法？”神君終於打不動了，喘著粗氣問道。

    “總算還有些骨氣。”漓若卻越戰越勇，不見半分疲累，她手裏隨意地把玩著那隻冰蛇——很像，但不是，這條冰蛇只是她用靈力幻化出來的，沒有思想，不會說話——它剛剛在神君的身體裡咬出了十七八個窟窿，寒冷像毒一樣深植在了他體內。她笑問道：“還來嗎？”

    “士可殺不可辱，來個痛快的吧！”神君忍受著蝕骨的痛楚，膝蓋發軟幾乎站立不穩，但他還是勉強站住了，說來也奇怪，平常這麼貪生怕死，最後關頭，倒生出了這麼一點骨氣來。

    “哦……”漓若用手指敲擊著自己的臉頰，拖長了音調道，“你倒提醒了我，殺了你，倒真是便宜你了……淵臣！把他給我拖到弒神山去，每個刑罰都來上一遍！不必趕時間，記得給他留口氣。”

    淵臣領命，收起武器，拖著神君往弒神山的方向行去。神君劇烈地掙扎，淵臣下手卻是毫不留情，一根吸靈柱直接插了下去，頓時教他動彈不得。

    其他守衛見聖君神君相繼敗北，也垂喪著頭，收起了武器，舉手投降。

    “很好，打掃一下戰局，明日鴻蒙殿議事！”漓若冷聲吩咐道，又看了一眼高大巍峨的鴻蒙殿，嫌惡之情溢於言表，“回頭把這殿給我拆了，隨便蓋個簡單的就行！”

    她雙手交疊在胸前，結了個複雜而冗長的法印，眉頭終於鬆開——在她的牽引之下，席捲而來的漫天怒潮終於平靜了下來，慢慢有序地退去，留下海水沖刷過後的滿地狼藉。

    高聳入雲的水牆早已垮塌，背後的夜空正在逐漸明亮，橙紅的日頭顫顫巍巍地冒出了頭。

    苦戰一夜，他們終於迎來了曙光。

    長府司諸神全部戰死，成元略略安排了幾句，上前來拉住了漓若的手，欣喜地道：“漓若，我們贏了！”

    漓若不著痕跡地撤開了手，道：“成元，這裏就交給你了，明日議事之前我會趕回來。”

    成元一愣：“你還要做什麼去？”

    “虞淵。”匆匆地說完，她身影一閃，已經幾個起落，消失在了天邊。

    神界的戰爭是結束了，可她的戰爭卻遠遠沒有結束，她不敢松下心神，用她平常所能及的最快速度朝著虞淵趕過去。

    因為，那裏有神在等著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