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0章 天柱傾,四海沸
漓若的身影驟然消散,化成了千萬點水滴,緩緩地注入了斬靈環之中,只留下她一字一句的“問天”迴盪其間。
天地似有所感,一時間天地肅穆,黑沉沉的天幕壓了下來,無邊的朔風帶來永恆的寒冷,輪迴柱眼睛一睜一閉之間,已經身處另一個天地。
“你悟了嗎?”冥冥之中有一個聲音問道。
記不得多少年前了,那個時候他還是一隻醜陋的鰲,恰逢共工怒觸不周山,天柱斷絕、星辰移位,他四處流竄於當時的“洪荒大地”,貪婪地啃食著死去生靈的屍體,啃到興起的時候,他也會去攻擊垂死的生靈,嘗一嘗新鮮的肉的味道。
後來女媧娘娘出現將他降服,斬下他的四個鰲足頂替斷絕的天柱,他的靈魂從此被永遠囚困於此。
那個時候女媧就問他:“你悟了嗎?”
好笑,居然問一隻只知道進食和殺戮的兇獸“悟了嗎?”
悟什麼?悟鮮肉比腐肉好吃?還是悟亂世比盛世好吃的更多些?
回憶起這些不過用了片刻的功夫,他很快就從“九問”中清醒了過來——越簡單就越純粹,如果他能夠輕易的被這些思緒干擾的話,那他也不是輪迴柱了。
他嘶吼了一聲,數百萬根棕褐色的毛髮從他的身上脫落,幻化成了根根銀針,向着四面八方激射而去,只聽噗噗聲連響,那是擊中漓若的聲音。
漓若吃痛悶哼了一聲,有細小的血花“嘭”地在半空中爆開,但她卻沒有停止下來,越是在這樣的危急關頭,她越是開心地笑了,虛空中迴盪著她銀鈴般的笑聲。
斬靈環驟然膨脹了起來,越漲越大,越轉越快,從中躍出了一條青色的飛龍,怒吼著撲向了輪迴柱。龍和鰲,從蠻荒時期就是死對頭的兩個種族,經歷了百萬年的時光,如今終於又要機會再交戰在一起了。
龍的尾巴拍打著水面,口中噴出怒火,燒灼著輪迴柱的面板;他的眼睛怒睜,從中疾射出如箭一般的火龍,打在輪迴柱的身上;他的鱗片堅硬鋒利,是這世上最好的武器,劃過輪迴柱便留下一道道血痕。
輪迴柱像是有些詫異,它不明白漓若怎麼突然會火法了,她可不像息華,她是個徹徹底底的水神,學不來別的術法的。
“這還得感謝息華。”漓若笑得恣意歡暢,如果不是當時息華讓她每日學習怎麼控制火苗,她是無論如何也學不會這水與火共存之道的,“這不是我的火,借來用用而已。”
而輪迴柱頃刻間就發現面板被燒灼開的地方,有什麼東西鑽了進去,瞬間鑽遍了他的全身,他痛得蜷縮了起來,想要催動靈力把那東西逼出去。
“不用白費力氣了,那是我。”漓若的聲音好像是在他的腦子裏響起,“我就是水,水就是我,我無處不在,無所不能……現在,我在你的身體裡……你輸了。”
輪迴柱沉默了半晌,點了點頭,算是承認了自己的失敗。
以前也有很多不速之客闖入過這裏,但不管靈力多麼強大,術法多麼精深,大多還是和他一對一的硬拼,單論實力和身體的強悍程度,普通種族又怎麼可能拼得過一隻兇獸呢?所以他們往往最終敗退。
誰也不像她那樣,招數花樣繁多、奇招百出,更是精準地找到了他的命門——不在厚重堅實的外面,那當然是在裡面了。
她還是和從前一樣,機智狡黠,他知道她所謂的嫻靜端莊都不過是爲了配合水神這個身份做出的表象,本質上她還是一個古靈精怪、活潑愛笑的女孩……真好。
飛龍退散,漓若重新凝聚成形,微笑著漂浮在空中。
輪迴柱上前,突然把什麼東西放在了她的手中——那是一個金色的鈴鐺。
“文星鈴?”漓若認出了它,心中一動。那日菡夜和息華血戰於弱水之上,文星鈴因故墜入弱水之中,沒想到卻被輪迴柱找著了,“為什麼給我?”
輪迴柱卻沒有回答,他忽地後退一步閉上了眼睛,粗大丑陋的鰲足收起身上所有的鱗片,整個身子重重砸在了那個用冰刺寫成的“水”字上面。“噗嗤”一聲,無數冰刺扎穿了他的身體,烏黑濃稠的血液沿著冰刺緩緩流淌而下,伴隨著它生命力的流逝。
其他三足似有所感,即便遠在千里之外也開始躁動不安起來,大地在隱隱地顫抖,巨大的天穹在搖晃,日月星辰隱身其中,似乎要掙脫他們原來的軌道。
密林中的猛獸在嘶嚎,鳥雀噗啦一下全都飛上了天空,那是鳥獸應對危機時的本能反應。但他們卻沒有想過,如果天柱斷絕,天穹倒塌下來,他們又能躲到哪兒去?他們不會知道,因為上一次這樣巨大的災禍,發生在百萬年前。
“堅持一下,不會很久的。”漓若收緊了手中的文星鈴,笑意若有似無,面朝著輪迴柱的方向,她突然出手,握住了斬靈環。
“啪!”幾不可聞的一聲微響,這個從三十萬年前就令神祇聞之色變的詭異水環,突然被她掐斷,承載了無數能量的斬靈環承受不住這樣狠厲的一擊,瞬間爆開來,化作無數水靈涌向四處。
天與地的相接處,忽然有一道青綠色的牆升了起來。
不,那不是牆,那是由無數青綠色的海浪組成的屏障。
東海、南海、西海、北海……
灕水、弱水、伊水、滄水……
江、河、湖、泊……
甚至地下潛藏的無數水脈,只要有水靈存在的地方,全都翻騰了起來,所有水都變成了詭異的青綠色,散發著芬芳馥郁的馨香——那是凝香淚的味道。
他們被一股奇異的力量牽引著,從四面八方匯聚而來,向着那個由冰刺組成的“水”字彙聚而來,怒潮翻涌、巨浪滔天,天地都被這樣的慘綠映照得變了色。
漓若立身其上,緊閉雙眼,被那些洶涌澎湃的浪頭溫柔地託了起來,它們是那樣的小心翼翼,甚至不敢打溼她的鞋面,儘管在靠近她之前還像一頭兇猛的巨獸怒吼著,卻在匯聚到她腳下之時化身成最溫順的小狗。
“怎麼了?啊,怎麼了?”那是人們驚慌失措的叫喊。
“快,快去把聖君找回來!”那是神君呆立在鴻蒙殿外聲嘶力竭地怒吼,很快便被眾神喧囂的議論聲蓋了過去。
“封閉魔界,全部退入魔羅殿!”那是魔君處變不亂地安排的聲音。
似乎只有遊離於其他五界之外,甚至不知所在何方的冥界依然靜悄悄的,沒有任何動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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神界,萬神山,占星臺。
正在正襟危坐、專心占星的司曜星君突然睜開了眼睛,靜靜地聽了會兒風中的動靜,但很快他就不用聽了,因為他看到了——日光一寸寸地在減少,青綠色的“牆”緩緩升起,已經伸展到了神界上方的天空,將他的臉也映成了青綠色,這讓他的神情看起來有些詭秘莫測。
他端坐在占星臺之中,凝視著那些沸騰咆哮著的海浪,彷彿下一瞬那些海浪就會兜頭澆下,淹沒神界。
“開始了嗎?”他喃喃地說道。
“什麼開始了?”一名紅衣女子不知何時出現在了他的身後,將一枚平安符系在他的腰間。
司曜低頭看去,不由失笑:“這是人界裝神弄鬼的玩意兒,你做它做什麼?”
“我親手做的,不許嫌棄!”懷瑾不由得柳眉倒豎,叉腰罵道,轉瞬又憂心忡忡起來,“最近我總覺得心神不寧起來,像是有什麼大事要發生,染墨,我很不安。”
“別怕,有我在。”司曜安撫地拍了拍她的肩膀,將她攬在懷裏,“等這裏事了,我們就找一個山清水秀的地方隱居起來,再不過問世間事了。”
“這話你都說了有一百遍了!聽說過狼來了的故事沒有?”懷瑾說著猶不解氣,又狠狠地踩了一腳,“你老說這裏事了這裏事了,事情是永遠管不完的,你究竟要等到什麼事了?”
“最後一樁了,很快了。”司曜無聲地咬緊了牙,將被踩的那隻腳悄悄往後藏了藏。
“你剛纔說什麼開始了?”懷瑾狐疑地問道。
“虞淵降下天諭,我想去看看。”
“什麼天諭,很重要嗎?”懷瑾看起來仍是不信。
“很重要……事關神界存亡。”
“和那個有關嗎?”懷瑾驚了驚,指了指天際那道詭異而壯觀的水牆,“司曜,你知道那是什麼嗎?”
“也許到了虞淵,就會有答案。”
“……那我陪你去。”
“此去路途漫漫,吉凶未卜,你便留下吧。”司曜抬眼,溫柔地牽住了她的手,“你不是說要把漓若找回來嗎?”
“管她做什麼,她一向也重色輕友,只管追著聖君跑,早把我忘在腦後了,就不許我學她?”懷瑾那裏肯依,就著被牽的動作在他身邊坐下,“你說此行會有危險?那我更要跟著去了!”
“唉!”司曜哪裏拗得過她,長嘆一口氣後摟住了她的肩膀,眸光閃動,聲音帶著絲不易察覺的緊繃,“只希望……你不要後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