息華走出占星臺，徑直往弒神山而去。

    他也不知道要做什麼去，只是一種下意識的反應，一直等到他走到弒神山的門口，他才發現了自己奇怪的舉止。

    再想轉身已經來不及了，弒神山的眾多守衛已經認出了他，齊齊朝著他拜了下去：“拜見聖君！”

    雖然面對的都是自己的親信，但息華還是有些微微不耐，正要應付幾句轉身離開，忽然，他發現，背後遙遙的升騰起一股殺意！

    久在沙場戰局中搏殺過的息華，幾乎是想也不想地召喚出了霜天刃背在身後，雙足未動，頭微微一偏，手中已經凝結起了雷電。

    拜吐曼妥所賜，他如今操縱靈力更加得心應手，對敵的本能加上華麗流暢的施術，連進攻者的動作都凝滯了一瞬。

    也就是一瞬間，只聽見“鐺”的一聲，那是劍尖刺在霜天刃上發出的碰撞聲，來者一擊未中，身形像蛇一樣滑了過來，自他雙足攀援而上，掌心冰刺已經貼在了息華的腹部，而他手中的長劍崩碎成了幾段，齊齊地朝著息華背心彈去。

    一擊過後，守衛們終於醒過了神，便操著傢伙要上來幫忙，卻被息華不耐的一個眼神制止。他們尷尬地杵在了原地，摒住呼吸開始試想息華該怎樣化解這場危險的刺殺。

    來者顯然對敵經驗不足，但是招式狠辣，全是不要命的打法，只見息華伸出手，在那根冰刺扎進他腹部的那一瞬間扣起手指用力一彈，便將冰刺攔腰彈斷，與此同時，霜天刃已經放棄了他的背後位，繞轉上前攻向來者的後頸處。

    來者堪堪低頭，避過霜天刃，卻依然能感受到凌厲的刀風削斷了他一綹頭髮。

    而他也失望地發現，那些長劍的碎片並沒有傷到息華分毫——他們被憑空降下的一道雷電劈的粉碎。

    只要息華將那道雷電落下的位置稍稍往前挪一點，被劈碎的恐怕就是來者了。

    但他沒有這樣做，因為他認出了來者是誰。

    幾個回合過後，息華收手回撤，揹負雙手，眯著眼睛冷冷地看著來者，沒有說話。

    對方的喘氣聲急促，一聲聲的連喘像是一條溺水的魚，他弓著上身擺出一個戒備的姿勢，卻盯著息華的腹部在笑：“堂堂息華聖君，也不過如此。”

    息華的腹部，扎進的一小節冰錐已經融化，混著血水，洇溼了他腹部大片的衣袍。

    眾守衛都緊張了起來，他們都知道息華在菡夜一戰中受了傷，倘若息華不敵，那他們……

    息華輕描淡寫地道出了他的身份：“成元。”

    那年灕水河畔驚鴻一瞥，他原本沒有什麼太大的印象，但是因為某個多話的小水神總在他耳邊嘰嘰喳喳地念叨著這個名字，想忘記也難。

    來者微微頷首，認可了他的判斷。

    他早已不是灕水河畔那個被息華的威勢壓得抬不起頭來的小鯉精，如今的他，錦衣華服，高冠博帶，雖然息華一時辨別不出他的神職，但他可以確定，成元如今的職級絕對不低。

    奇怪的是，他的額頭也沒有神印。

    更奇怪的是，妖族成仙，這等大事，他竟絲毫不知。

    “你成仙了？”息華問道。

    成元這回卻是搖頭了，他微微一笑，帶著說不出的譏笑和嘲諷：“不，神，我現在是神……龍神。”

    息華一驚，很快想了起來，成元是條鯉魚精，而鯉魚精是可以跳龍門的，越過龍門即可成神，雖然這等事情比花妖成仙還要稀罕，反正神界數十萬年來，只見傳說，不見實證。

    他這才認真開始審視起面前這條天上地下、六界內外，唯一的龍神。

    “倒真是長進了。”從毫無反抗之力的末流，成爲了能跟他過兩招的三流。

    “那還得多謝聖君當年的……點撥。”成元故意拉長了音調，語氣中的譏誚之意溢於言表。

    “龍神……又如何？”息華卻冷冷地笑了，如果他剛纔想殺成元，那這條小鯉精早就死了。

    成元一挑眉毛，清秀的臉上浮起一層慍怒：“我沒工夫和你扯這些亂七八糟的！我問你，漓若呢？”

    息華朝著弒神山的方向瞥了一眼，成元會出現在這裏，不就證明他早已經知道了嗎？

    “明知故問。”

    見他態度輕慢冷漠，成元急了，幾乎是想也不想地衝了上去揪住了息華的衣領，厲聲問道：“那日是你將她帶上的神界，你便是這麼照顧她的？”

    見話鋒逐漸涉及到隱私領域，眾守衛眼觀鼻鼻觀心，紛紛摒住了呼吸，恨不得當場挖個洞鑽到下面去，至於那條膽大的鯉魚精，哦不對，龍神居然膽敢揪住息華大人的衣領……就權當沒看見好了。

    息華本來也沒指望他們幫忙，反手抓住了成元的手往下壓，再手腕一轉一翻，直接扯著成元的胳膊將他推了開去。

    “你有什麼資格來問本君？”

    他隨手整了整衣袍，轉身朝著弒神山的入口走去，一邊吩咐眾守衛：“攔住他。”

    眾守衛這次如夢方醒，手持長戟擋住了成元的去路：“弒神山重地，閒神誤入。”

    “找幫手算什麼英雄好漢？還以為傳說中的聖君息華是什麼了不得的英雄，卻原來是個怕是躲事的孬種！”成元跟守衛過了幾招，然而眼看著息華漸行漸遠，他的招式全亂了，越糾纏反而越脫不開身，只好伸著腦袋朝著息華的背影喊道。

    息華腳步未停，直接將他的話當空氣。

    成元急了，這纔想起去掏腰牌，有什麼東西在空中連閃了三下，最後浮現出兩個冰藍色的字——塗山。

    “大膽！我是塗山文鴻星君座下，現任少府司主事，龍族首腦，神君親賜龍潯劍，上可斬亂臣、下可斬賊寇，奉命前來弒神山提審嫌犯，你們誰敢阻我？”

    他大喝道，那柄剛剛在戰鬥中崩碎的長劍也奇蹟般地重新聚合，劍身鋒利，劍柄華美，鑲了一十三顆深海鮫珠，隱隱拼出一個龍的形狀，正是傳說中的龍潯劍。

    眾守衛面面相覷，都將求助的目光投向了息華。

    息華終於停下了腳步，成元方纔所說，其他倒也沒什麼，他真正在意的，是少府司主事這個名頭。

    少府司，這個名字聽起來很普通，甚至看不出是做什麼的神界勢力團體，是在他下界捉拿菡夜之時，神君親手所設，主要職責便是監察眾神。

    除此之外，還有長府司，這個機構的職責類似於打手，負責跟蹤、偷窺、竊取物證，並且在罪神負隅頑抗之時，負責動用暴力手段將其拿下。長府司收納的都是神界最窮兇極惡、喜好暴力、嗜殺成癮的兇徒——甚至，神君異想天開地提出，凡是弒神山所關之神，能有一技之長為長府司所用，便可以減輕甚至免除所有刑罰。

    一時間弒神山歡騰一片，而整個神界，風聲鶴唳。

    而於息華而言，神君相當於用兩個機構直接架空了他刑獄之神的權力，換句話說，兩府司可以直接聯手蒐集罪證，將罪神關進弒神山，等到息華所轄的機構來提審，那已經是很久之後的事情了。

    更可怕的是，只要兩府司想，甚至可以直接捏造罪證，然後將對方關進弒神山虐殺，來一個死無對證。

    “少府司……”息華冷冷地笑了，他完全沒有想到，少府司的主事會是這個新成神不久的小鯉精，“請主事進來吧，可別怠慢了。”

    成元這才脫身，身影一閃跟了上來，那枚塗山的腰牌被他好生地攥在手中。

    “文鴻星君要是知道你不去占星卻來做走狗，一定會很高興吧？”

    息華大步流星地走在前頭，他很快便也想通了——神君無法確定神界眾神中有多少是他的心腹手下，所以最穩妥的辦法就是重新培育新勢力。

    但是……神君要是知道成元和漓若的這層關係，又不知會如何作想？

    他可真是黔驢技窮了啊……息華暗暗地想。

    成元此刻的心思早已落到了弒神山中那個受刑的漓若身上，對於他的冷嘲熱諷選擇了忍耐和忽視。

    “如果漓若無恙倒也罷了，若是她有事……我絕不與你善罷甘休！”

    息華忽地停下腳步，轉身來問他：“你想救她？”

    成元一怔，斬釘截鐵地應道：“當然！”

    “可你救不了。”息華無情地戳穿了他。

    “我會想辦法。”

    “據我所知，少府司的職責乃是監察眾神，蒐集罪證，難道主事的職責裡，還有減除罪名一條？竟是本君孤陋寡聞了。”

    息華的話裡句句帶刺，尤其是這一句最痛，成元情不自禁地皺起了眉頭。

    他說的並沒錯，主事聽起來很威風，其實就是神君身邊的一條狗，讓他做什麼就得做什麼。對於他這種新晉上位的神官，沒有勢力幫扶，沒有好友相助，想要忤逆神君的意思釋放漓若，談何容易？

    他連打聽到漓若的下落都頗費了一番周折。

    想了想，他終於決定向面前這個政敵加情敵低頭：“那你說怎麼辦？”

    “這就對了。”息華輕輕點了點頭，笑意凜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