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爱青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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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9章 弒神柱

    膝蓋一軟,漓若登時倒了下去,匍匐在地面上艱難地喘息著。

    其實她知道她被心魔控制了,這種感覺她太過熟悉,最近這段時候她被心魔控制的頻率越來越高,便也無師自通地學會了和心魔的共存之道——除了竭力不被它控制之外,一旦真的被它控制,她還在努力地保有最後的一絲清醒。

    所以她也清晰地認識到,這次她是心甘情願地被控制的,想毀滅神界的,不只心魔一個。

    可是眼下她還不能伏誅,她只能半真半假地捂著自己的心口,疼痛的喘息一聲接過一聲,冷汗涔涔而下,身體因為劇痛和脫力微微痙攣。

    “我……怎麼了?”

    她知道,自己身上還有太多的秘密等著自己去探索,她為什麼會流落人界千年,體內為什麼生來有這麼強大的靈力,腦海裏的聲音是誰,那些凌亂而真實的記憶究竟是否屬於自己,冰蛇又為什麼這麼渴望凝香淚。

    還有,息華他到底想做什麼?

    她知道,在這樣劍拔弩張的情況下,如果她再繼續下去,傷了在場的哪怕一個神祇,她將要面臨的,絕不僅僅是三年禁閉那麼簡單。

    她還要活下去,她還要完成她想做的事,尋找她想知道的答案,這讓她十分絕望——在自身靈力不足以抗衡的情況下,她必須屈從於她面前的權勢和力量。

    息華面色沉得可怕,似乎也是沒有料到這樣的結局,他的手還緊緊地抓著漓若的右臂,身子已經面朝神君跪了下去。

    “子瑜管教不力,致使漓若靈力再次失控,懇請神君責罰。”他的聲音擲地有聲,不容置疑,將那些正要借題發揮的神仙們的話頭給堵了回去。

    漓若這次倒是識相,頭低得比息華還低。

    死一般的寂靜。

    眾神雜亂的議論聲早在漓若出手的時候就戛然而止,此刻卻誰也沒有繼續,只用目光交換著彼此的訊息——他們都從漓若的身上看到了菡夜的影子。

    一方面是恐懼,另一方面卻是嫌惡。

    許久之後,神君慢條斯理地搖頭:“息華,據我所知,她在弱水也失控過一次,算上這次,已經第三次了。五年之約早已過去,我承諾的都已做到,可你……卻違約了。”

    身後神侍適時出現,送上了一個小匣子,息華垂首接過。

    在場的誰也不知道那匣子裡裝的是什麼,但神君和息華彼此心照不宣,神君的笑容越發燦爛:“息華,今次只好委屈你了。”

    “息華明白,謝神君恩賜。”

    “好。至於這個……”神君不耐煩地揮手,“把她給我關弒神山去。”

    ——————

    所以最終漓若的結果仍舊是三年禁閉,只不過地點從棲霞殿變成了弒神山,這個她進進出出如家常便飯的地方。

    而這次,她卻意外地發現,走過前面那些水火風雷的刑獄,弒神山的最裏面,穿過薄薄的結界,還有另一番廣闊的天地。

    那是一座四棱錐形狀的宮宇,四面佈滿鋒利的芒刺,但它又絕不僅僅是芒刺那麼簡單,漓若一進去就明白了,那是固定一個獨立的“界”所用的依憑。

    宮宇裡面完全是一個獨立的世界,沒有風,沒有光,沒有聲音,沒有光陰流轉四季變幻,空洞得如同不存在。

    在那樣的地方,別說三年,只怕是一天,漓若覺得自己都會瘋。

    她也是第一次看到弒神山中央,那座巨大的、直插蒼穹的弒神柱,宮宇頂上開了口,弒神柱就從地面一路延伸往上,幾乎與天際相接,上面斑駁淋漓,滿滿的都是鮮血。

    不知怎麼地,見到那根弒神柱,她突然覺得心口一痛,倚著弒神柱徑直跪了下去,神情虔誠而悲憫。

    滿山被誅的神祇似乎都在歡迎她,他們殘留的意志高高地盤旋在上空,化作赤色神烏,一遍遍地在高空啼鳴著。

    “不苦……不苦……”

    她顫抖著的雙手緩緩撫上了弒神柱,上面的血跡早就在歲月的磨洗裡風乾,變成了一種難看的黑褐色,像是在弒神柱外面結了一層厚厚的硬殼,有些地方已經斑駁碎裂,露出血跡下蜿蜒的紋路。

    手下的觸感卻好像不太對——弒神柱並不是她以為的光滑的圓柱形,上面的紋路也不是磕破或者磨損,而是刻意雕刻上去的圖案。

    她心中一動,起身退後了兩步,雙手交疊,默唸了一句什麼,忽然從渺遠天際一抔雨水兜頭澆下,順著弒神柱的方向從頭沖洗到尾。硬殼被逐漸沖刷開,有的重新化為血水流淌開來,有的則直接一片片碎裂、被雨水衝沒影了,弒神柱也慢慢露出了它的真實面目。

    漓若掩面驚呼了一聲,又往後退了幾步,試圖看清楚它的全部。

    她看見了……一條盤龍!

    長長的尾部高懸於空,似乎已經伸出了蒼穹之外,龍身一圈圈地盤旋纏繞在弒神柱上,鱗片分明,紋理清晰,五隻趾爪全都呈賁張之勢,從弒神柱上延展出來,指甲鋒利尖銳,似乎一爪就能擊碎一個天靈蓋。

    漓若站的高度,正好對著龍首的位置,龍首是一個張口怒吼的姿勢,龍角高揚,龍鬚根根直立,眼睛比漓若的一個腦袋都要大,此刻正在怒瞪著漓若。

    更讓漓若感到驚訝的是,龍的其中一隻眼睛,裡面盛了一汪濃黑粘稠的血水,任憑漓若召喚的水靈如何沖刷都沒有影響它半分。血水閃耀著詭異的光澤,似乎是蘊了莫大的仇恨和經年的思念,顯得厚重而沉鬱,透著強烈的腥臭味。

    她就這樣站著,呆呆地看著,凝視著那汪血水,眼前漫過大片的白,鋪天蓋地。

    這條龍,很眼熟。

    但她很快又搖頭否定了自己,她這一生才見過幾條龍?嚴格來講——一條也沒有。

    況且龍這種東西,不應該都長得差不多嗎?

    她笑自己真是瘋魔了,最近發生的事情太多了,有太多太多訊息等著她吸收消化,搞得她現在老是疑神疑鬼、一驚一乍的。

    “你來了。”就在她凝神給自己做著思想工作的時候,耳邊突然響起一個聲音。

    “誰!”她被嚇了一跳,霍地站起,慌亂地朝四周張望著,頭皮都繃緊了。

    那不是神烏的聲音,也不是她心底那個聲音,是她聽過的聲音,冰冷怨毒,但她卻一時想不起來。

    “哈!”那個聲音森森地笑著,“一千年了,你果然還是一點長進都沒有。”

    “你是誰!出來說話!”

    漓若幾乎是下意識地動用了靈力,無邊的冰層以她為中心,向四周以肉眼不可見的速度蔓延了開去,連同那根直插蒼穹的弒神柱,將整座宮室冰封。

    可那個笑聲卻並未停止,甚至沒有絲毫的停頓或者驚慌。

    “用冰來冰封一條冰蛇,我該笑你太天真還是太愚蠢?”

    是冰蛇!

    漓若霎時間想了起來,冰層迅速地消融,她神情戒備:“是你!你來這裏做什麼?”

    “我的行蹤,好像並沒有必要向你稟報。”冰蛇不屑地說著,“還真把自己當主人了?”

    漓若語塞,想了想又道:“你想要凝香淚?是弒神山有凝香淚,還是你在這裏等著搶我的凝香淚?”

    冰蛇的笑聲卻突兀地停了下來,沉默了半晌,它陰鷙的聲音才重新響起:“別太自作多情,我來這裏是祭奠我的主人,關你什麼事?”

    主人?漓若一怔:“你有主人?他死在了這裏?”

    “主人……對啊……我好像有一個主人。”冰蛇的聲音突然迷茫了起來,寂靜之中傳來清晰的碰撞聲,漓若來了精神,循著聲音迅速望去,便在弒神柱的背面發現了它的身影。

    因為身體是透明中帶著淺淡的綠色,長度不到三尺,盤亙在高大挺拔的弒神柱上並不太顯眼,因而剛剛漓若並沒有發現它。此刻因為劇痛,冰蛇正在拿頭“砰砰”地撞著牆,一邊撞頭一邊嘴裏含混地說著什麼。

    “她是誰……我是誰……我來幹什麼……弒神柱……鮮血……”

    “想不起來就別想了。”她低聲地勸著。也許它的主人也是死在弒神山,也許這滿山殘存的意念中就有它的主人。主人隕滅,丟下它孤零零一個當孤魂野鬼,就像淵臣。

    又或者,它只是因為經歷得太多,看得太多,記憶不再明晰,比如說它進到這裏,聽到了那些隕滅神祇的隻言片語,所以稀裏糊塗地自己幻想出了一個主人。

    她突然有些同情冰蛇,一條因為活得太久出現記憶錯亂的蛇,於它而言,活得越久,只會越痛苦。

    “我沒把自己當你的主人,我只是覺得我們能做個伴……”想了想,她還是解釋道,“以前在灕水的時候,你不會說話,也不會術法,可我還是到哪都帶著你,把自己的心事都說給你聽。後來,我成了神女,你也成了靈蛇,我也很少支使你,哪怕後來在弱水你搶了我的凝香淚,我也沒有生氣……我生氣的是你的隱瞞,你的不告而別。”

    冰蛇彷彿還沉浸在自己紛亂的思緒裡,她的話不知道聽進去了多少,但她還是堅持說著:“我以為我們是朋友,可以坦誠相對、無話不談的朋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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