漓若早在聽見他們的對話的時候，腦子就已經無法思考了。雖然她一如既往地不是很懂，但是也猜出了個大概——他們兩個……

    “你也不必一副見了鬼的模樣吧？”菡夜見她瞠目結舌，樣子很是好笑，忍不住調侃道，“你見識太少，原是年歲不夠的緣故，等你活到我這個年紀，就會見怪不怪了。”

    “我、我……你們的事情，我無權干涉。”漓若飛快地收拾起表情，“你找我來幹嘛？”

    “也沒什麼，你救了我，我道個謝。”

    菡夜說著舉起右手，手指像花一樣地輕輕一捻，掌心就出現了一朵小小的金絲纏枝蓮花，蓮花中間微微凹陷，盛了一滴血，隨著他的動作輕輕晃盪，卻沒有灑出來。

    他笑道：“這裏麵是我的一滴心頭血，天上地下，只此一朵，以後有需要的話，碾碎它，我自會來見你，但有所求，無有不應。”

    菡夜不提這個還好，菡夜一提，漓若頓時又心虛了起來——救命之恩，從何說起？要不是息華放水，不，他放的簡直是海啊，她一介小小水神，怎麼可能攔得住他？

    “不……”推辭的話正要說出口，漓若心裏又忽然一動，想起神界那夜動亂，息華在自己手臂上砍了一刀，謊稱被菡夜砍傷，致使菡夜逃脫，還有後來息華在棲霞殿所說的“為他爭取時間”。

    她起先並不明白息華說的“他”是誰，可是再聯絡弱水之上息華的有意寬縱，此刻所有線索都被串聯到了一起，漓若剎那間想明白了前因後果，後背頓時起了一身雞皮疙瘩。

    菡夜墮妖，是因為採樓兄妹的修仙路斷，更是因為冷眼旁觀了十幾萬年仙族在神界的難堪境地，這實在牽扯不到息華的頭上，但是漓若相信，這其中必定有息華推波助瀾的結果。

    否則怎麼就這麼剛好，羲澤成仙直闖弒神山，而菡夜恰在此時在外面大鬧神界擾亂視線，裏應外合導致神界大亂、血流成河？

    而其後菡夜順利潛逃下界、墮妖棄仙身，更像是息華的有意為之。

    他到底想幹什麼，難道僅僅是爲了讓漓若賣一個人情給菡夜？那他怎麼辦，兩次捉拿菡夜不成，只怕此次罪責難逃！

    此刻那朵金絲纏枝蓮花在她眼中就彷彿一個燙手山芋，她接也不是，不接也不是，一時僵住了。

    菡夜輕笑了一下：“我知你們做神的，一向看不起我們仙族，更何況我如今自甘墮落當回了妖……罷了罷了，你若不要，我扔掉好了。”

    “沒有沒有！”漓若慌了，連忙伸手去接，“我沒有看不起你的意思！”

    其實他們，誰又比誰高貴呢？

    只是收了這花，她心裏便總覺得多了個負擔，倒像是她欠了個人情似的。

    很快，她還沒想出個所以然來，就覺得身子一輕，菡夜的臉離她越來越遠，他的嘴唇輕輕開合，漓若勉強辨認出他說的是“我們會再見的……”

    再下一瞬，百川歸海，神識歸位，漓若一下子清醒了過來。

    猝不及防嗆了一口冷風，她忍不住低聲咳嗽了起來，等到看清楚周邊的環境，她才發現，他們已經從歸墟出來了。

    “共工、妹……”她心一慌，脫口便問，話說出口才發現，息華並不在身邊。

    月色如晦，星光熹微，遠處弱水的浪頭輕輕地翻滾著，發出細微的聲響，身下的碎石爛泥她一旦醒來，便覺得無法再躺下去，只有蠶豆還四仰八叉地躺在她身邊，鼾聲如雷。它渾身的皮因為在水裏泡了太久皺了起來，還粘連了許多水草花葉，像顆發了黴的蠶豆。

    漓若俯身過去，一邊憋著笑一邊替它清理身上的髒污，忽見眼前墨色衣角一閃，正是息華。

    “你回來了？”

    “你醒了。”

    他們不約而同地說道。

    漓若吐吐舌頭，不好意思地問道：“剛剛我是怎麼了？”

    “你又入魘了。”息華淡淡地瞥了她一眼，一撩袍擺在她身邊坐了下來，手裏還擺弄著一團瑩綠色的東西，“我便將你帶出來了。”

    “哦。”漓若隱約有點印象，那場夢漫長而真實，她幾乎以為自己要永遠沉溺下去，再也醒不過來了。但她又很快將這一切拋到了腦後，又好奇地湊過去看，“這是什麼？”

    “被菡夜妖力吸引過來的妖物。”息華言簡意賅地答道，他也不知那妖物是來歸降還是試圖吞噬菡夜，但總歸都不是好事，而且他有感覺，這附近的妖物還不少，並且還在源源不斷地趕來。

    “你去殺妖了？”漓若瞠目結舌，忍不住伸手戳了戳那東西，那東西雖然連形體都沒了，但看得出來怨氣很重，一見漓若靠近便張牙舞爪地撲過來想咬她，被息華毫不留情的一巴掌又拍了回去。

    “若非如此，菡夜怎敢邀你入夢？”息華一臉的雲淡風輕，彷彿早已看透一切。

    他早就感覺到菡夜並沒有走遠，便猜到了菡夜必定還有事情要找漓若，於是趁此機會出去抓了只妖，給他們留了單獨談話的機會。

    漓若臉小小地抽搐了一下，這世上真的什麼事情都瞞不過息華的眼睛嗎？她忍不住動了動身子，以此來掩蓋內心的不安，但她突然發現，她的手裏好像抓了什麼東西。

    舉起來一看，她忽地一震——竟是那朵金絲纏枝蓮花。

    “他送你的，就好生收著。”息華飛速地看了一眼那朵蓮花，手中猛然用力收緊，那東西開始劇烈抖動，伴隨著一陣滋兒哇的亂叫，很快就消失不見了。

    他拍拍手站起身，“你先回去，我要在這裏布些陣法，將那些妖物一網打盡。”

    “啊？”漓若茫然，“回哪兒去？”

    她可不想回神界，可現在她還有什麼地方能去？更何況，息華大展神威、抓捕妖物的盛況，她又怎麼能錯過呢？

    息華默了默：“那你躲遠些。”

    “好的！”漓若來了精神，也顧不上那一身傷了，立馬抄起蠶豆飛身而起，躲出去了十幾丈遠——蠶豆對此一無所知，依然睡得不知今夕何夕。

    息華回到弱水之上，以弱水的中心為陣眼，雙手結了法印飛速一轉，一張巨大的半透明的網便出現在半空之中，旋轉著四角無限延伸開去。他靜立不動，弱水卻頃刻間巨浪滔天，呼嘯著淹沒了他的身形。

    即便漓若離得那麼遠，依然感覺到了那張網的巨大能量，她抱緊了蠶豆巨大的身體，努力不讓靈力涌動帶起的氣流將她吹走，而一邊的崇山峻嶺之中，已經遠遠響起了一陣陣的妖物慘叫，久久沒有平息。

    漓若看得目不轉睛，心裏暗歎息華真的是很強，且不說他的靈力究竟也多強，也不說他的心性堅忍、在戰局中的審時度勢隨機應變，就說他這施法時的動作之流暢熟練，便是她窮盡一生也無法企及的。

    她輕輕嘆息著，拿下巴去蹭蠶豆皺皺的面板，卻沾了一下巴的水草。蠶豆在這樣的靈力強烈涌動之下陡然醒來，不安地掙動了幾下，等到看清是息華在施法，又安靜了下來。

    它乖乖地鑽回漓若的懷裏，不一會兒又重新探出頭來，用疑惑的眼睛看著漓若，好像在問“冰蛇呢？”

    雖然它並不喜歡那條一點溫度都沒有，性格沉悶、整日只知道睡覺的蛇，但是一下子發現它不見了，蠶豆還是有些不習慣。

    漓若茫然地看著遠方，右手有一下沒一下地拍著它：“你說冰蛇啊……可能……不回來了吧？”

    蠶豆點了點頭，悶悶地將腦袋縮了回去，便沒有動靜了。

    漓若一動也不動地等到息華重新從浪頭裏探出身形來，才迎了上去：“這麼樣，累不累，傷口痛不痛？”

    息華並沒有回答她的問題，收手回身，他並沒有收回那張巨網，瑩瑩的光澤在弱水中若隱若現，上面翻騰著細小的火焰，漓若有些好奇地伸出手去想摸摸，卻被息華一把攔住。

    “別動！”他低喝道。

    漓若嚇得一下子縮回了手，還沒觸到巨網的指尖已經鑽心般的疼了起來，她後知後覺地抱緊了自己的手，疼得直哼哼。

    息華冷眼看著她，只覺得頭疼，經歷了這麼多事，她還是一點都不長記性嗎？

    足以誅滅萬妖的誅仙陣，即便她身為神祇，又能挨多少下？

    “誅仙陣，除了菡夜這種級別的大妖，普通妖物一旦誤入，活不過一刻鐘。”他冷冷地警告道。

    “誅妖為什麼要用誅仙陣？”漓若疑惑地問道，“還有，萬一裡面也有好妖呢？”

    “收起你無用的憐憫，我們還有很多事情要做。”

    息華身形連閃，已經一頭撲向了遠處的莽莽叢林之中，以呼嘯之勢掠過上空，那些高可參天的大樹頓時被連根拔起，露出下面那些低矮的灌木和隱身其中的妖物。那些妖物的聲音此刻都小了下去。

    漓若忙跟了上去，她高高地漂浮在空中，俯瞰著腳下的叢林，突然感覺哪裏不對——以息華所在的位置為中軸線，他兩邊的景物彷彿復刻一般，左邊這裏有一朵花，右邊便也有同樣的一朵，左邊那裏有個山丘，右邊便一模一樣的有個山丘。

    如果非要說不同的話，那就是……右邊半邊覆蓋了厚厚的積雪，而左邊的半邊，草木蔥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