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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9章最初的緣結

    勞倫斯看到方纔從他身旁跑過的孩童,同父母跪在地上,不同於其他人低垂著頭顱,孩童抬頭仰望河神,眼裏滿是驚豔。

    勞倫斯明瞭,這個孩童就是他自己,看到過去的自己,勞倫斯感覺是很神奇的,是自己又不是自己的微妙感,甚至還有幾分嫉妒這個孩子能與河神互動。

    河神衝孩童笑了一下,這個笑容帶著三分溫和七分傲慢,這樣的神情讓勞倫斯有些恍惚,這樣的神情讓他像是再次見到了沈垣一般,可想而知,沈垣那股子傲慢勁兒定是這般天生的,天生的神靈,天生的傲慢。

    孩童起身跑上了漁船,從船尾跑向船頭,眨眼之間,孩童已成少年,少年撐著船到了河心,從船艙裡拿出一快油布包裹的東西:“洪河,洪河,我給你帶來了你最喜歡吃的栗子餅,你出來陪我玩吧。”

    河神突然出現在小船上,搶過少年手裏的栗子餅便盤膝而坐,自顧自拆開吃了起來。

    少年捧著下巴看著河神吃栗子餅,笑得很開心:“洪河,你真好看,我將來要是娶媳婦一定要娶你這樣的。”

    河神白了他一眼:“就你這樣還娶老婆,你要是敢不來給我送栗子餅,看我讓不讓你打著漁。”

    “明明村子裏的人都給你送栗子餅,你卻只吃我送的。”

    “有意見?”

    “不敢。”

    兩人對視片刻,相視一笑。

    洪河是這條河的名字,河神之名便是河流之名,洪河流經的範圍只有洪河村,到了下游匯入更大的河流,便會有更為強大的河神管理了。

    不久洪河村所在的國家發生了戰爭,縣裏來了官員徵召青壯年從軍,由於家裏的情況,少年應徵入了伍。

    翌日黎明少年便要離去,當晚他再次划船到了河心,用栗子餅引來了河神。

    “我要離開洪河村了。”少年緩緩開口。

    河神吃餅的動作停了半秒,便繼續了,他淡淡回了一聲:“恩。”

    少年看向河神:“我好像沒栗子餅吸引你。”

    河神看了看少年:“我一個人習慣了,你走不走無所謂,倒是以後沒栗子餅吃了,很遺憾。”

    這話還真像沈垣那性子說得出來的,明明寂寞得要命,偏偏要說些氣人的話,把人氣走。

    “村民們會給你的。”

    “那也沒你的好吃。”

    “都在一家攤上買的。”

    “你買的更好吃。”

    “……”少年微微向河神靠近了些許,“你說你是不是喜歡我?”

    河神楞了一下:“喜歡是什麼?”

    少年向前蜻蜓點水地吻了河神一下,河神像被燒了一下似的,跳身而起,直直摔進了河裏,沉了下去便沒了動靜。

    勞倫斯忍俊不禁,這河神的性子當真跟沈垣別無二致,不懂情趣,不明情理,表面看著冷傲,內裡卻是個柔軟可愛的人。

    少年纔不擔心河神被淹死,只是他這麼龜縮在水裏有時間逃避,他可沒時間等。

    “洪河,你出來啊,說你是不是喜歡我?”

    河神氣惱地趴在船舷上:“鬼才喜歡你,我只會喜歡你的栗子餅而已。”

    少年笑出了聲:“那你等著,等我從戰場歸來,給你把我出去時的所有栗子餅都補上。”

    “那可說好了哦。”河神孩子氣地說道,臉頰鼓鼓的,顯然挺不甘心的。

    少年戳了戳他氣鼓鼓的臉頰,趴在船上,虔誠地在他的額頭上印上一個吻。

    河神的頭微抬,將這個額頭的吻變爲了唇齒相依的親暱。

    星月之光灑在河流之上波光粼粼,顯得安詳而美好。

    勞倫斯坐在河灘上看著這一幕,感覺心口暖暖的,這便是他與沈垣最初的緣結。

    晨光初照之時,河流之水流淌著,漸漸有了血的顏色,勞倫斯抬頭看向河的彼岸,少年已經成為青年,一刀一刀斬殺著侵略家國的仇敵;河的此岸,河神坐在河灘之上眺望遠方,他看不見彼岸的戰火,卻望著歸人當歸的丘陵,他期待著朝霞或晚霞映著頭盔頂端的紅纓凱旋而歸。

    彼岸的戰爭還在繼續,青年的刀刺入敵人的胸口,再拔出他的裝束已是將軍,兩鬢起了白髮,他停下手裏的殺戮,抬頭眺望遠方,他跨上戰馬開始奔跑,他看見了洪河匯入的長江,他看見了家鄉的丘陵,他的左手按在腰腹之間,他的雙眼開始迷茫,他翻過丘陵,他看見了洪河村裊裊炊煙,炊煙之下,正在舉行河神的葬禮。

    此岸兇獸檮杌前來作亂,河神護得村莊周全,自身卻犧牲在了戰鬥之中。

    將軍跪在河神棺槨前哀泣:“對不起,對不起,我回來晚了……”

    村人無人聽見將軍的哀痛,甚至穿過了將軍的軀體,將軍感覺腹部的傷口越來越痛,痛到眼前發黑,他暈了過去。

    夢裏,他坐在搖搖晃晃的小船上,河神靠在他身上吃著栗子餅,一起隨著小船搖曳在星月灑滿洪河的靜謐的夜裏。

    當將軍的靈柩迴歸故里,河神也正好出殯,在他們的棺槨交錯之時好似有什麼力量將他們捆綁在了一起,抬著棺槨的村民們都感覺到了阻力,兩人的棺槨只能同時向一個方向使力,頓時村民們明瞭,於是將他們同葬。

    將軍戎馬一生護的不過是洪河一村一河一神靈,河神焚燒一命救的不過是一村一河一歸人。

    勞倫斯坐在他們的合葬墓前淚流滿面,他將臉埋在手心裏,將淚水全部留在了掌心之中。

    不知道過了多久,當他抬起頭,他發現墓碑已經長滿了苔蘚,時間過得很快,這裏以肉眼可見的速度開始變換,滄海變桑田,高山變為深谷,洪河改道離村落遠去,墓碑早已不在,這裏蓋上了草房,蓋上了磚瓦,蓋上了屋簷,蓋上了戧脊,轉眼之間,這裏修葺了一座華麗的宮殿。

    勞倫斯站在朱漆的大門之前。

    大門緩緩開啟,一個小孩在門縫裏探頭探腦,一雙古靈精怪的大眼睛滴溜溜地轉。

    將軍與河神被抬進這片土地,出來的卻是孩童,人的生死輪迴當真是妙不可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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