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好，好！”

    蕭弘文的眼神裡又燃起了希望，他看著閉眼凝思的路安，突然心裏沉了一下，鎮壓已經爆發力量的合歡盞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更何況按燕子釁所說路安要將屬於現實的人都帶回去，那勢必就是與合歡盞的證明對抗，他，一個人，要面對這幾乎不可能的一切，燕子釁也捨得？

    彷彿知道蕭弘文想什麼似的，燕子釁也像路安投去了溫柔的目光道：“我，相信他，他終會回到我身邊。”

    “他……他可能會死……”

    蕭弘文艱難地張口，他的手指緊緊摳著地面，抓出道道血痕。

    “他若死，我不會獨活。”

    燕子釁眼中沒有一絲的慌亂，只是定定地看著那黑色的修長身影，彷彿要把這人刻進骨髓一般地用力。

    “呵，罷了，我們蕭家，除了那個老不死的，個個都是痴情種，你把我，扔進那個洞裡。”

    蕭弘文抬了抬手，指著合歡盞開啟的那黑色深淵。

    “你能保證自己落往現世嗎？”

    燕子釁問道

    “能不能去到現實，關鍵看他，如果他能構建兩邊的通道，那這邊的所有生靈都可以具現到那裏去，若是不能，那包括你，也會永遠封死在這裏。”

    蕭弘文眼中閃過一絲悽婉，可最終卻還是苦澀的笑了。

    燕子釁沒有說話，他彎腰將已經不能動彈的蕭弘文拉了起來，他和路安攻擊的時候並沒有想要刻意地傷害他，只是他被洞穿剝離的地方會有痛感，四體不勤，蕭弘文路過路安身邊的時候看了他一眼，路安臉上的疤痕淡了許多，逐漸恢復了俊俏挺拔的側顏，蕭弘文卻覺得自己罪孽深重，腳下那不斷崩塌的深淵彷彿就是他的歸宿一般。

    “見，這裏，就不要回來了。”

    燕子釁在他背後說道，蕭弘文扯起嘴角笑了，旋即他張開雙臂，一頭墜入了那紛亂的黑洞裡，他的身影頃刻就被吞沒了進去，燕子釁沉默地看了一瞬他消失的地方，便走到路安身邊，靜靜地等著他完全駕馭四尊的力量。

    大概又過了一炷香的時間，路安緩緩地睜開了眼睛，他的眼神有些恍惚，卻再看到燕子釁的一剎那明亮起來，燕子釁也一愣，路安好像哪裏不一樣了，那本就好看的眼角眉梢此刻彷彿能折射出亮晶晶的光芒，本該渾濁的左眼此刻完全恢復，他已經很久沒看到這樣的路安了，不由得一愣。

    “你怎麼啦？是不是我太俊俏，你不習慣？”

    路安語氣輕鬆地調笑道，他賊兮兮地看著燕子釁，就像是兩人平常裡打鬧時對燕子釁撒嬌的模樣。

    “你有多俊俏？有我帥嗎？”

    燕子釁反問道，不料路安卻突然扳過了燕子釁的臉，在他唇上落下蜻蜓點水般的一吻，旋即微微拉開距離，兩人幾乎額頭相抵，就算末日的核心就在腳下，就算未知的恐懼將他們吞沒，也不能攪擾兩人脈脈溫情的時刻。

    十指相扣，燕子釁問道：“怎麼樣？”

    路安嘴角勾起一個好看的笑容，嘴唇彷彿淋上了露水的花瓣。

    “沒問題，還是那句話，你相信我嗎？”

    燕子釁將兩人相扣的手拉在胸前，緊緊和胸膛相貼道：“我相信，但是我怕。”

    路安啞著聲音問：“你燕子釁神佛不懼，妖魔不侵，會怕什麼呢？”

    “怕失去你。”

    燕子釁想也不想地回答。

    與他十指相扣的人沒有回答，但燕子釁卻感覺到了自路安那裏傳遞過來的柔情，只見路安抬起一隻手，衝懸浮在半空中的合歡盞招了招，那燈盞應聲飄來，只是靠近了一瞬間，燕子釁就覺得心跳加速，渾身燥熱，彷彿有個黑暗的自己要從身體裡跳脫出來，他不由自主地皺了眉。

    “你相信我，就聽我的。”

    路安一把抓住了合歡盞，那盞突然劇烈晃動起來，路安的眼神陡然伶變得凌厲，水目裡爬上了兇狠，那盞漸漸停止了搖動。

    “可能暫時要分開一下下了，你先行一步，我呢，就負責給你開啟前路！”

    路安旋即又面帶笑意地回頭看燕子釁，那笑容看不出絲毫地破綻，明亮地猶如一輪太陽。

    “路安……”

    燕子釁猛地抓住了他，他似乎透過那笑容看到了什麼，可路安卻仍舊衝他一笑，一口貝米牙好看地耀眼。

    “我一直聽你的話，這次聽聽我的好嗎？我答應你，我打通了這兩個世界就去找你，我一定會去找你的，好不好？”

    路安此時的語氣像是在哄小孩一般，他的眼睛最傳神，透露出的真誠讓人根本沒法拒絕，燕子釁深深吐了一口氣道：“多久？”

    “嗯……”

    路安認真地歪了歪頭道：“這邊的時間好像和現實不太一樣，那我說，最多一年，好不好，啊，對了，這一年你就幫我還債吧，我的身體還叫蔣沁陽和金藏嬌他們照料呢，上次託夢的時候咱們不是見了他們嗎？那個醫院高階著呢，反正我傾家蕩產也還不起他們，你小時候家裏有錢，我就不客氣了啊？”

    燕子釁無奈道：“不用你說。”

    “好啦，你這人什麼時候變得這麼婆婆媽媽的了，快走啦，這洞再大些我就填不上啦！”

    路安不由分說地將燕子釁拉到了那黑洞邊緣，飛快地在他臉上親了一口道：“跳下去就行了，我保證你會回到現實，說不定一睜眼就在沙發上吃薯片看電視呢！”

    燕子釁心中的不捨與擔心一浪高過一浪，他很想和路安一起面對，可現在的他根本幫不上忙，六道鬼像就在遠處盤膝而坐，那高聳的身體是那麼巍峨，就那麼悲憫地看著下面的一切，那慈悲的面貌逐漸和路安的笑臉融為一體，他終於下定決心。

    “說好了，一年，你若是遲到，我可不會放過你。”

    “好呢！”

    燕子釁半個身子探出了黑洞，眼看就要踏進那深淵，可他迎面吹著那黑洞裡的寒風，突然覺得一個人留在這裏面對死寂一般地黑暗對路安來說無疑於再一次死亡，他自己也發過誓再也不讓他經歷那樣的苦痛，可，現在卻又是自己要離他而去嗎？他猛地將腳收了回來。

    “路安，我還是……”

    他話還沒說完，身體剛轉過來面對路安，胸前就捱了果斷決絕的一掌，那力道恰到好處，能將燕子釁推倒卻不至於傷了他，耳邊呼呼的風聲就傳來了，燕子釁面對著路安極速掉落了下去，他驚訝地難以置信，雙手徒勞地像那個人抓去，可終究是越來越遠！

    “路安！！”

    燕子釁大吼出聲，可身邊的變化太過劇烈，由黑轉白再轉向破碎，他就彷彿跌入了一個萬花筒，一切都變得光怪路離起啦，最讓他絕望的是看不到路安了，他脫離了自己的視線，原來自己推他下指點江山陣時的感受就是這樣嗎？不，不一樣，那時的自己語出驚人，那是一道利劍插入了路安的心臟，以至於傷得他再不敢面對自己，而現在路安的眼神柔情，卻像一道溫柔的枷鎖一樣將他整個人捆住了。

    天地偌大此時只剩下了路安一人，他頭一次體會到了笑著流淚的感覺，當他握住合歡盞的時候就知道自己不可能全身而退了，蕭弘文的所作所為已經徹底打亂了合歡盞中本來已經制衡的力量，如果路安選擇關閉通道，他可以永遠生活在這裏，但是幻想域和現實的聯絡會被切斷，剛剛跳下去的燕子釁就會永遠墜落在無邊無際的空間裡，如果路安選擇徹底開啟通道，他必將神魂俱滅，在現實中的肉體也會死亡，他註定回不去了。

    可這種事情根本就是一開始就決定好的，路安幾乎就在燕子釁跳下去的一瞬間選擇了與合歡盞對抗，以他為中心，天地間陡然迸發出了七彩的霞光，劇烈的震動傳來，山河頓時失了顏色，混沌彷彿捲土重來，路安腳下的土地陡然化為灰燼，一切都像是沒有存在過一般，連那頂天立地的六道靈相也變做一抹不起眼的流光飛進了路安的身體。

    “啊啊啊！你給我開！”

    路安拼盡全力地用盡渾身的力氣駕馭著它，他能感覺到一個看不見的甬道真正被自己開啟，可那通道越開他的身體就越感覺在被什麼龐大的力量擠壓，此時已經擠得他五臟六腑都團在了一起，他感覺不到疼痛，只能感覺到自己逐漸在消失的無力感，他雙眼赤紅，認定了眼前那燃燒著小小火焰的燈盞，就是死！也絕不放手！

    燕子釁在那片破碎裡不知顛三倒四地下落了多久，他覺得自己被扔進了滾筒洗衣機一般的無助，可他心裏卻越發堅定，他知道自己現在安然無恙，一定是路安在承擔自己想不到的痛苦，他即便憤恨卻無能為力，滿心裏都是那個人，他陡然發現，原來自己很早就把眼神放在他身上了。

    無論是自己尚且沒有恢復記憶的時候，還是後來分出一道獨立的靈識，化名為崔小遠，來到路安身邊，最後為保護路安而死，當恢復了崔小遠的記憶後，燕子釁那時就應該正視這份感情，若是能一開始就和路安說清楚，兩人之間也不會有這麼多磨難。

    直到身體重重地跌落在地面上的時候他才心裏一震，茫然地趴在冰冰涼的地面上，腦中仍然感覺到天旋地轉，可當他看清了自己所處的環境後，他激動地想要爬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