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肆年用胳膊肘戳戳蕭弘文示意他別太兇了，從自己懷裏掏出幾兩銀子遞給那人，那人狐疑接了，數了數銀子，夠他買幾副草藥給家人了，於是才緩和了臉色道：“兩位爺要是官家派來的，那就恕小人無禮了，我們城裏的百姓都這樣，對朝廷的官都不待見，只因爲樓方郡的父母官不作為，時疫一出自己倒腳底抹油，溜之大吉了，留下我們這些百姓，逃也逃不出去，活也活不成，沒染病的苟且偷生，戰戰兢兢，染了病的混吃等死，這裏早就變成修羅地獄了。”

    秦肆年和蕭弘文對視一眼，心中明白，早在時疫的訊息傳到朝廷時，蕭煬就下令烽火陽元軍將整個疫區包括被大火焚燬的長卿谷一併圍了起來，不許百姓離開樓方郡範圍，只是將疫情嚴重的百姓隔離起來，怎麼看，都是一副放棄的消極態勢，也怪不得這些百姓瘋搶來自江湖的救濟了。

    “那現在城裏誰主事？疫情可有好轉？”秦肆年問，他自然是可以和蕭弘文到城裏親眼見的，只是怕看見的都不是真實的，更多殘忍的真相往往隱藏在這些為生存奔波勞碌的人身上。

    “呃……疫情嘛，剛爆發時確實能抑制住，只是長卿谷出了事，那位大人也是心力交瘁，孤立無緣，我覺得百里琛大人已經做的很好了，這些年來他沒少為我們操心，只是現在漸漸失控，很多人反而怪起他來了。”那人嘆了口氣道。

    “果然是他……”秦肆年嘆道。

    “你去吧。”蕭弘文發話。

    “是是。”那人點頭哈腰地離去了，不一會就混入了哄搶救濟糧的人群。

    “弘文，我們押送的糧食不能這麼堂而皇之地進城，否則一定會引起騷亂，只能將它們分批收進儲物器裏帶進去了。”秦肆年道。

    “嗯，這些交給他們辦吧，都是我手下的能將，可以放心，咱們先去見見這位古人吧。”蕭弘文道。

    兩人光是穿過人群到守城官兵那裏換入關令都擠了大半天，蕭弘文自始至終都將秦肆年好好地護在胸前，給他擋住一切傷害，連秦肆年都取笑他說，自己一不是嬌弱女子，二不是無知稚子，怎麼讓蕭弘文護得這麼周全，蕭弘文道：“師父你比天下所有女子，稚子都要重要百倍，我是捧在手心怕摔了，含在嘴裏怕化了。”

    鬧得秦肆年紅了臉。

    城裏比城外有秩序得多，兩人很快就來到了一處府邸，可以看出這裏原來就是郡裡父母官的辦事處，現在卻是門可羅雀，只有一個老婦人顫顫巍巍地也要進那府邸，卻被守衛攔住了，那老婦急了，使勁敲著手中的柺杖，對著門裏喊：“百里大人！您說了要救我們的！我女兒和孫子都病入膏肓！您的靈方呢！人命關天啊百里大人！您去看看吧！求您了！您就再施展一次幾年前的那場神蹟救救我們吧！您發發慈悲啊！”

    守衛進退兩難，怕使勁了傷到老婦，不使勁又攔不住，職責所在，他一時滿頭大汗。

    秦肆年上前去，溫柔道：“婆婆，您女兒和孫子病了多久了？”

    那老婦涕淚縱橫地轉過臉來，看清眼前是個謫仙一樣的美人，一時眼暈以為是神仙下凡，膝蓋一軟就要跪倒，她哭道：“菩薩呀，我女兒和孫兒病了一個多月了，自從長卿谷出事她們就頭疼腦熱，現在更是滿身長滿了那灰麟，碰也碰不得，吃也吃不進藥，眼看大兵們就要把人拉去焚了啊，求求您，救救她們母子吧，要老朽的命也行啊！”

    蕭弘文想要上前，被秦肆年用眼神制止了，他扶著那老婦，也半蹲下來，平視著那老婦，從懷裏拿出那個裝有藥丸的小瓶，倒出一把來遞給老婦，讓她枯槁的手握緊了那些小小藥丸，道：“婆婆，這些藥可以救你女兒和孫子，你回去讓他們一人一顆，每天服下，等這些吃完，他們就痊癒了。”

    那老婦喜極而泣，忙不迭要給秦肆年磕頭，被秦肆年拉住了，連連唸叨著：“多謝菩薩，菩薩保佑！”離去了。

    “多謝供奉大人解圍。”一個略微沙啞的聲音傳來，一身白衣的百里琛靠在門口對秦肆年行禮。

    “百里大人，多年不見，你操勞了。”秦肆年看他萎靡不振的樣子，實在說不出別來無恙的話來，蕭弘文十八歲時幾人在對長亭多少樓的那一面之緣，卻沒想到今時今日再度重逢。

    “供奉大人也是，公子弘，有失遠迎，恕在下無禮了。”百里琛對秦肆年身後的蕭弘文道。

    “無妨，您是江湖人士，不必對我行禮。蕭弘文還要感謝您當年提點，我師父他吃了那藥確實身體有所好轉。”

    百里琛苦笑一聲，將二人引進了府，空蕩蕩的府邸似乎只有他一個人，除了一間廂房鎖著，其餘都大門敞開，寂寥寥的蕭索。

    “疫情危機，我這也沒什麼可以招待的，兩位將就一下吧。”百里琛給秦肆年和蕭弘文倒了兩杯熱水，讓他們在房間裡坐下，蕭弘文注意到他案上是各式各樣的圖紙，有研究怎麼隔離病人的工事，有記錄怎麼緩解急症的醫稿，有來往的書信，可以看出百里琛確實是擔起了大任，盡職盡責地在為樓方郡的百姓謀生路。

    秦肆年自然也把這些看在眼裏，原本百里琛的相貌絕對是萬里挑一的俊美，幾年前見時他還是遺世獨立的翩翩公子，現在卻身陷囹圄，不能自拔，著實叫人扼腕嘆息。

    “我知道供奉大人此行的目的，百里琛十分感謝，陽元軍圍城的那一刻我就知道朝廷是放棄樓方郡讓他自生自滅了，可我自離開了七俠堡，一直紮根於此，實在不忍看百姓受苦，幾年前我求得了仙桃樹，當時正值當地旱災，心誠則靈，我也確實得到了一顆仙桃，為樓方郡解了困局，從那時起，當地百姓就視我為精神領袖，漸漸不理朝廷官府的做派了，再加上我和長卿谷主叢婉有情緣，也為他們謀得了不少好處，可是，人啊，享盡了好處，一旦你不能滿足他們，他們就會抓著你像你索取，鬧得我也不知道該怎麼辦了。”

    “是啊，確實如此，以您的性格肯定不會坐視不理，可長卿谷，又是如何？”秦肆年問。

    “哎……看似天災，實為人禍啊……”百里琛低下頭，似乎費了好大的勁，半晌道：“長卿谷定然是得罪了什麼人，一場大火燒得乾淨，第一大藥王宗門就這麼覆滅了，叢婉誓死和長卿谷共存亡，留下她妹妹杭詩，也不知所蹤……”

    蕭弘文不知什麼時候來到了百里琛身邊，眼神清冷地看著他，百里琛沒有在意，反而對兩人說：“你們跟我來。”

    他領著兩人來到方纔那間上鎖的房間，開啟了門，一股寒氣逼人，溫度急轉直下，本來就是寒冷的冬日，這屋子裏竟然用靈力製造成了一間冰屋，一個女子躺在屋子正中央，渾身冒著寒氣，胸膛還在微微起伏，只是走近了看不禁讓人汗顏，她腹部上有一道碗口大的傷口，竟然貫穿身體，很難想象她是如何在如此重傷之下還能存活的，想必這滿屋的冰靈力，也是爲了她的致命傷勢。

    蕭弘文看清了這女子的傷勢，一拳打在門框上，惡狠狠地看著百里琛：“你把仙桃給她了？！”

    百里琛嘆了一口氣，搖搖頭道：“我倒是想用仙桃救叢婉一命，哪怕用我自己的命換她平安，只是仙桃哪有那麼容易得到，那樹剛剛結出一顆仙桃，就……”

    說著百里琛低下了頭，伸手撫摸上睡著的叢婉的臉頰愛戀又無奈的表情讓秦肆年心裏咯噔一下，他不由自主地看向蕭弘文，果不其然，蕭弘文臉色臉色鐵青，一步逼近了百里琛，居高臨下地問他：“就怎麼樣？”

    百里琛半晌不答話，似乎是下定了什麼決心一般，他緩緩地解開了衣服帶子，露出**的胸膛，那本該光潔寬闊的胸膛現在竟然縱橫交錯著叢生的樹木枝幹，從血肉裡噴薄而出又紮根於血肉之中，每一根枝幹都只有不到小拇指粗細，但數量可怖，他的胸膛竟然被那些樹木佔滿，秦肆年只能看清楚他裸漏出的這一片面板上佈滿這詭異的樹枝，在衣服遮蓋下的面板裡又是怎樣慘不忍睹的光景。

    “百里！你怎麼能給他們看那個！”一聲充滿了驚疑和不滿的叫喊從門外傳來，一個身影莽撞地撞開了虛掩的房門，似乎並不為滿屋的寒氣所侵擾，蕭弘文定睛一看，也是故人，轅繼夏，當年和邱斷水短兵相接，亦正亦邪，似乎不像表面上所屬於七俠堡那麼簡單，暗中隸屬於一個秘密組織，蕭弘文在十五歲那年就派人調查過，此人除了因為和鷓鴣天的大弟子莫天有些不愉快導致江湖名聲不好之外，再被人稱道的便是他是樓方郡名士百里琛的貼身隨侍，久而久之，人們似乎都漸漸忘了他七俠堡刀堂的出身，反而將他看成百里琛的部下。

    轅繼夏先是一把給百里琛拉好衣服，細心地繫好，才轉過身來對秦肆年和蕭弘文一禮，脫口而出的話卻不帶好意：“供奉大人，公子，百里他為國為民，身陷囹圄，我雖然奉命幫助過你們，但不代表我和百里是你們一邊的，供奉大人此行也是爲了仙桃來的吧，呵，真可笑，我以為供奉大人真如傳說中那樣，上善若水，普渡眾生，卻不想也是個貪生怕死之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