傳承之地有細微的哽咽聲。

    還有。

    還有活著的。

    他聽見哽咽聲小了，腳步聲近了。

    他聽見，活著的族人哽咽著說了一句：“又書叔叔。”

    他看不見。

    看不見了。

    白澤剜了他的雙眼。

    蝕龍刺斷他的筋骨。

    鵬鯤廢了他的修為。

    他的滿身傲骨被一根根折斷。

    恨嗎？恨。

    他可以很平淡的說出自己的恨。

    沒有撕心裂肺也沒有滿身狼狽。

    他只有不甘心。

    不甘心。

    憑什麼？憑什麼要用他母親的功德為他們的前程鋪路。

    他們說因為功德，他長出了第十條尾巴。

    他們都說他的第十條尾巴是功德所在。

    功德，在心臟。

    他們沒有剜心，永遠不會得到他的功德。

    溫涼入魔了。

    帶著功德入魔。

    猩紅色的尾巴，潑墨長髮。

    一雙狐狸眼狹長，顏色極深。

    他牽著小孩子的手，輕聲問：“恨嗎？”

    那孩子一直在哭，聲音很小，抽噎著說：“恨。”

    溫涼摸了摸他的頭。

    他的眼睛沒有聚焦。

    靠著神識去辨別四周。

    他看不見了，哈。

    眼眶還留有餘溫，筋脈被廢，靠著功德續命。

    他母親留給他的功德，成爲了害他的元兇，最後也是靠著功德續了命。

    但他是氣運狐，天道都殺不死的那種。

    一次又一次清醒的痛苦。

    他試探著伸出手摸在那個孩子的臉上。

    “名字。”

    “溫顏。”

    莫名想到了顏北。

    “我幫你離開山海界。”他沒有提要求。

    這是最後一隻幼崽。

    他把族人的魂魄收起來，說不定有方法可以復活他們。

    跪地三拜。

    他很想哭，哭不出來。

    上下三百四十餘人。

    只剩下一隻幼崽。

    三百四十多條性命，他的眼睛，十尾。

    他們連裝都不願意裝了。

    看，星星，他已經看不見了。

    九嬰和饕餮趕到的時候，看到的就是一片狼藉。

    “又，又書？”

    饕餮不太確定地問了一句。

    眼前的妖和他記憶裡的妖相差太大了。

    記憶裡的又書青衫白髮，眼睛裏有滿目星河。

    面前的妖黑髮紅尾，而且，只有一條尾巴，沒有曾經的一半大。

    溫涼輕輕地“嗯”了一聲。

    他嚇到人了，好像還是饕餮。

    九嬰也震驚了。

    他和饕餮看見西北方向血氣瀰漫，馬不停蹄地趕過來，結果還是晚了。

    溫涼把貼在臉頰上的髮絲攬到耳後。

    “白澤，蝕龍，鵬鯤，廢我修為，碎我身骨，滅我滿族，剜我雙目，取我十尾。”

    溫涼聲音很輕，很輕。

    他這身體本就是強弩之末。

    他距離死亡消散，只差一點點。

    靠著功德入魔，才勉強支撐下來。

    他雙目已瞎，活生生被剜出來，仙骨粉碎，修為被廢，形同廢人。

    他拉著溫顏的手，摸索著把溫顏交給九嬰，這是最後一個幼崽。

    最後一個。

    他快要消散了。

    他感覺得到。

    雖不死，但比死更可怕。

    他側著頭，輕聲對九嬰道：“找個地方，藏起來，他們沒有拿到我的功德，我若不死，他們一定會找到你們。”

    說著，他手慢慢順著溫顏的手摸到溫顏的臉：“你們把他帶給顏北吧，說來可笑，當年追慕我的人修妖修可以繞著青丘九尾狐族地三圈，如今能信的，除了你們倒只有顏北一個。”

    也只有顏北可以保護的了溫顏了。

    龍族，滿身氣運。

    在顏北身邊，溫顏應該可以躲避過去。

    他又強調了一遍：“把他帶給顏北。”

    他拿出自己的乾坤袋：“帶給顏北，就當是替我撫養溫顏的費用了。”

    饕餮死死捂住嘴巴。

    眼淚順著眼角滑落，九嬰拍了拍他的背。

    他說：“好。”

    溫涼笑了，他鬆開溫顏的手，溫顏想抓，沒抓住。

    “你們快點走吧，我要在這看看。”

    饕餮捂住嘴巴死命點頭，發出含糊不清的“嗯嗯”聲。

    他和九嬰毫不猶豫轉身，九嬰捂住了溫顏的嘴，把溫顏轉了個麵，沒有對著溫涼。

    溫顏那一句“又書叔叔”消散在唇間。

    饕餮心裏很難受，很想轉過去看看溫涼，但他沒有。

    溫涼太狼狽了。

    溫涼是一個驕傲到骨子裏的妖。

    他不願意讓自己的老朋友們看到自己狼狽不堪。

    他們就不看。

    他們的身影瞬間消失在溫涼麪前。

    溫涼看不見，神識消散。

    摸瞎著慢慢走。

    這裏他知道，這是傳承之地的祭壇，他母親就是在這裏以身祭天，徒留仙骨，身形消散的。

    他將站在這裏。

    直到生命的最後一刻。

    像是支撐不住了一樣，身形立倒。

    接觸到祭壇的一瞬間化作熒光點點。

    數十萬年唯一一隻氣運狐，泯於世間。

    九嬰和饕餮速度很快，沒多久就回到了帝都。

    又書讓他們把溫顏交給顏北。

    他們出現在一組辦公室。，辦公室裏只有顏北一個人。

    他們也不在意。

    饕餮拉著溫顏的手：“又書讓我們吧溫顏帶給你，你要小心別的上古大妖……”

    剩下的話他說不出口。

    又書死了，被滅族了，入魔了，吊着一口氣，苟延殘喘。

    九嬰拍了拍饕餮的背，把乾坤袋遞給顏北：“這是又書讓我們轉交給你的，麻煩你幫忙照顧溫顏，這是又書的侄子，又書，又書他……”

    九嬰也很難說出口。

    頹敗地說了一句：“又書他有事，要消失很長一段時間。”

    狗逼白澤，不要讓他找到機會，否則他會帶著他跪在祭壇上，凌遲處死。

    瑞獸血祭奠亡魂。

    身骨以祭天地。

    顏北直覺面前的兩個兇獸有很多事情瞞著他。

    他們一臉憤憤不平還有難以言喻。

    有大事，很大的事情要發生。

    他剛想開口問。

    九嬰不等他開口就拉著饕餮走了。

    他面前只有一個不及他胸口高的小少年。

    “溫顏？你知道你叔叔在哪嗎？”

    顏北低頭問。

    溫顏咬了咬嘴唇，豆大的淚珠從臉頰滾了下來。

    他沒說話，大口大口喘息平穩自己的情緒。

    顏北皺了皺眉。

    從饕餮和九嬰躲躲閃閃的情況來看，溫涼那應該出事了。

    溫顏大口大口喘氣。

    很快平復好自己的呼吸和情緒。

    “你多大了？”顏北扶著溫顏的肩，問。

    “兩千五百四十三歲。”

    顏北：“……”

    ps:相信我，這是本甜文!（聲嘶力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