茶樓二層，兩個長得一摸一樣的劉洪，隔著一張黃楊木的四方桌彼此觀察打量著對方，誰都沒有說話。

    其中，後來的那個“劉洪”從現身之後，就一直沒有開口，而真正的劉洪，從頭至尾也僅僅只是說了四個字。

    修者的世界，分身之類的存在並不安罕見。

    凡境的修者，在進階至元嬰期之後，就能以一些天材地寶為材料，輔以割裂神魂的方式，祭煉出自己的分身了。

    只是這樣分身，完全就是工具人一般的存在。

    從表面上看，它們和本尊似乎並無不同，可實際上，它們卻並不完整，其存在的唯一意義，就輔助本尊處理一些，本尊自己不方便出面處理的事務。

    從本質上來講，這一類的分身和本尊其實是一體的。

    它們沒有獨立的神魂，更沒有獨立的人格，想要成為一個被天道認可的真正生命，唯一的途徑就是反噬本尊，讓自己和本尊合二為一。

    只是古往今來，能夠做到的這一點分身並不多見。

    以上種種，便導致了凡境修者祭煉出來的分身，往往並不被祭煉者本身所重視。

    其最後的結局，通常也都會比較地淒涼。

    相較於凡境修者，仙境修者祭煉出的分身情況就完全不同了，兩者之間的差距根本就不以裡計。

    具體來說，這種差別主要體現在兩個方面。

    首先，仙境修者祭煉分身，並不需要什麼天材地寶，也不需要割裂祭煉者的神魂。

    基本上，只要有合適的術法，就能祭煉出合適的分身。

    且數量基本上不受限制。

    其次，仙境修者，尤其是金仙級別以上的修者，擁有奪天地之造化，侵日月之玄機的威能。

    因此，他們所祭煉出的分身，往往從一出世起，就能夠獲得天道的認可。

    從某種程度上來說，這種分身，其實就是一種以祭煉者本身為模板，繼承了祭煉者部分記憶的，全新的生命形式。

    而這，也是為何本尊和分身之間，會以“道友”互相稱呼彼此的原因所在。

    當然了，這“道友”歸“道友”，分身和本尊的之間的關係，畢竟還是不平等的，這是一個不爭的事實。

    考慮的分身會繼承本尊的部分記憶，除了斬三尸斬出來的分身之外，本尊對分身多少還是有那麼一點防範之心的。

    在一般的情況下，本尊並不會讓分身脫離自己太遠或者太久，否則的話，就很容易會出現一些意外的情況。

    像劉洪這樣，自己一個人在外面到處浪，卻將分身扔在千里之外的江州，而且一扔就是一個多月。

    這樣的事情真的是極少發生。

    說起來，這主要還是因為，劉洪本身就是穿越者，且修為來得太過容易，沒有系統掌握修煉知識的緣故。

    換成是洪荒中的修者，根本不可能做出這樣的事情。

    然而。

    時至今日，劉洪自己也意識到了這一點。

    之所以會如此，原因一共有二個。

    第一個原因，是他在看到分身的第一眼時，就發現分身的修為有異。

    想當初，在這個分身剛剛被祭煉出來的時候，其修為只是比普通人強了那麼一點。

    差不多等同於凡境築基修者的水準。

    這樣修為在人族境內或許能夠勉強自保，但是差不多也就這樣了，一旦遇到什麼危險，還真就沒有什麼卵用。

    可是現在，坐在他面前的這個分身，卻已經擁有了凡境分神修者的修為，而這一切，卻是在短短的一個多月內發生的。

    這讓他多少感覺有些不可思議。

    第二個原因，是在和分身面對面坐著的時候，他從對方的身上感覺到了一絲明顯的牴觸的情緒。

    這是一種非常複雜的情緒。

    其中包含著排斥、恐懼、羨慕、嫉妒、悲傷等各種奇奇怪怪的東西，以至於在意識到了這一點之後，他自己都不由得有些失神。

    意識到自己對分身的處理可能存在不當之後。

    劉洪將原本打算要說的話又咽回去，然後放開了自己的神念，隔著中間的那張桌子，探查起了對面這個分身的情況。

    分身明顯是察覺到了這一點。

    剛開始的時候，分身還想要抵抗這種探查，但是後來不知道因為什麼原因，它忽然放棄了所有的防禦，任由劉洪的神念在自己的身上進進出出的。

    對於分身的這種反應，劉洪還是比較滿意的。

    如果對方真的不識趣的話，他保不齊會直接出手，當場將對方滅殺。

    這種事情他真的做得出來。

    畢竟一個不受控的，且擁有自己一部分記憶的分身，的確是一個不大不小的隱患。

    與其聽之任之，還不如直接處理掉來得乾淨利落。

    至少這樣不會留下什麼後患。

    半炷香之後，劉洪收回了自己的神念。

    他看了對方一眼，然後有些好奇地問道：“道友，我感覺到了你對我的排斥，對此我多少有些不解......”

    說到這裏，劉洪的聲音微微一頓。

    片刻之後，他才繼續問道：“還有就是，你能不能告訴我，在一個多月的時間裏，你到底做了什麼，才讓修為從築基進階到分神的？你知道的，這並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

    面對著還算配合的分身，劉洪並沒有表現出咄咄逼人的氣勢，而是採取了一種，相對來說比較和善的態度。

    不管怎麼說，分身都是由他一手創造的。

    而且還擁有一部分他的記憶。

    如此一來，除非是迫不得已，否則的話，他絕對不會將對方當成敵人來看待，因為的確沒有那個必要。

    然而，讓劉洪感覺有些驚訝的是，在聽了他的這番話之後，分身開口說的第一件事情，卻是一個完全不相干的問題。

    “道友，我現在已經有名字了，我姓陳，名光蕊，如果道友不介意的話，我想一直都使用這個名字。”

    說到這裏，分身的臉上忽然露出了一種古怪的表情。

    它盯著劉洪的眼睛看了好一會兒，然後用一種淡然的語氣繼續道：“當然，如果道友今天來的目的，是打算打算將我徹底滅殺，那就當我沒說好了。”

    分身的嗓音和劉洪一模一樣。

    可是說話時的語氣、神態、還有一些習慣性的小表情，卻和劉洪完全不同，僅就這一點而言，現在的分身，的確可以說是一個完全獨立的什麼個體。

    “是這樣啊......”

    聞聽此言，劉洪表面上神色不變，心中卻生出了一種說不清道不明的感覺。

    陳光蕊嗎？

    有意思。

    只是，這分身為什麼要給自己起這個名字？

    難道說，這裏麵還有什麼講究不成？

    鑑於之前發生的一些事情，還有現在的這種情況，分身會給自己起名字，這並沒有讓劉洪感覺太過意外。

    從某種程度上來說，這其實就是分身希望獨立的一種表現，或者說是一種身份上的自我認知。

    它證明了一件事情，那就是：因為獨立在外時間太久的噢緣故，分身已經有了自己獨立的人格和思考問題的方式。

    劉洪並不是什麼不講道理的人。

    對於自己創造出來的這個存在，他其實是願意給對方一個獨立的機會的，這主要還是因為，某種現代人的思維慣性依舊在發揮著作用。

    然而，分身給自己起名陳光蕊，這就讓他有些看不懂了。

    本尊和分身之間，是存在某種特殊聯絡的。

    剛纔在用神念觀察對方的時候，他就利用了這種特殊聯絡，讀取了對方腦中的一部分記憶。

    因此，分身獨立後的那段經歷，他基本上已經瞭解了一個大概，不說是事無鉅細，卻也大差不差了。

    事情還要從當初在長安城的時候，殷溫嬌小竹樓拋繡球招親的那件事情說起。

    當時，接到繡球的是新科狀元陳光蕊，也就是西遊陰謀中鼎鼎大名的那個接盤俠。

    按照正常的劇本，這小子應該很快就成了殷溫嬌的入幕之賓，然後在去江州上任的途中，被放盤的劉洪虐殺於江中。

    奈何，他遇到的並不是原劇本的劉洪，而是穿越者劉洪。

    爲了防止自己不被戴上原諒帽。

    劉洪施展出了大詛咒術，讓他不能對殷溫嬌那個啥，以至於根本就沒有享受到應有的福利。

    後來，劇本依舊按照正常的節奏在走，而陳光蕊，也沒有逃過命運的安排，被劉洪虐殺於江中。

    只是這個時候的劉洪，卻並不是劉洪本尊，而是劉洪在前往兩界山搞事情之前，特意以大五行分身術祭煉出來的分身。

    自此，分身就正是替代劉洪，登上了西遊的舞臺。

    虐殺陳光蕊之後，分身如同西遊劇本中安排的那樣，陪著殷溫嬌到江州上任，成爲了所謂的江州刺史。

    如果說，劉洪的本尊，在這個時候迴歸殷溫嬌的身邊，那麼後面所有的一切都不會發生。

    而分身，或許也會如工具人一般，依舊只是一個分身。

    可是，那時的劉洪正在西賀牛州到處浪，根本就沒有在意江州這邊的事情，於是分身不僅成了殷溫嬌的丈夫，還成了江州一名不大不小的正式官員。

    就是在這段時間裏，分身正式覺醒了自己的獨立意識。

    不過他知道本尊和殷溫嬌之間的特殊關係，所以並沒有對殷溫嬌行那人倫之禮，對此殷溫嬌倒是很有那麼一點不滿。

    對此，分身一句話就搪塞回去了，那就是：殷溫嬌如今正懷著身孕，所以並不適合那啥。

    好吧，這個理由的確是相當地強大。

    再加上，平日裏分身對殷溫嬌的確是相當地不錯，所以殷溫嬌最後並沒有看出什麼破綻。

    有意思的是，分身對殷溫嬌並未如何如何，但是在為官的過程當中，卻找到了自己的快樂。

    所謂的快樂，其實就是找到了自己存在的意義。

    如此一來，分身便成了一個真正意義上的獨立個體。

    以上，便是洪探剛纔探查到的，分身的一些人生經歷，以及一部分的心路歷程。

    但是僅憑這些，他還是無法理解，分身為何會將自己帶入到陳光蕊的身份當中。

    在他看來，這實在是太奇怪了。

    看著分身那一臉認真的表情，劉洪想了一會兒。

    然後正色回道：“你想當陳光蕊？可以，這個絕對不會有什麼問題，而且你放心，只要你不做出有損我利益的的事情，我絕對不會對你如何如何，‘滅殺’之類的話，以後就不要再說了。”

    劉洪說的這些都是真心話。

    換成是其他人，如果知道他這麼多事情，又擁有他的部分記憶，那麼爲了預防萬一，他或許會不問理由，直接出手滅殺對方。

    以絕後患.

    但是，面對自己的分身，而且還是一個比較識趣的分身，他卻並不打算這麼去做。

    或者說，他願意給對方一個獨立的機會。

    說起來，這其實也是因為分身繼承他的記憶並不多，根本就不知道他是一個穿越者，也不知道他擁有系統的緣故。

    否則的話，這樣的機會他是絕對不會給對方的。

    只是他的好奇心依舊沒有滿足。

    所以，在向分身表明了自己的態度之後，他忍不住將剛纔的問題又問了一遍。

    繼承了劉洪部分記憶的分身還是很有靈性的。

    聽了劉洪的話之後，它很快就確定了對方說的都是真話，於是整個人一下子放鬆了下來。

    與此同時，原本那種對劉洪的排斥和牴觸情緒。

    很快就消失得無影無蹤了。

    而它看向劉洪的目光，也多出了一種感激和濡沫的情緒。

    認真講的話，這其實才是仙境分身對本尊應有的態度，之前劉洪的分身情況比較特殊，如今不過是回到了正常的軌道上罷了。

    關於劉洪的疑問，分身很快就給出了答案。

    第一個問題，是為什麼它會對劉洪表現出排斥的情緒，這個問題其實已經有了答案，所以它只是一句話帶過。

    第二個問題，是為什麼它的修為會提升的這麼迅速，關於這一點，它其實也不是非常清楚。

    不過猜測還是有的。

    在它看來，箇中的原因，很有可能是因為劉洪對陳光蕊施展的那個大詛咒術。

    具體來說，就是大詛咒術除了能夠讓被詛咒者倒黴。

    對施術者也有著一定的好處。

    陳光蕊是它殺的，而且它還是劉洪這個施術者的分身，如此一來，相應的好處落在它身上也就很正常了。

    最後一個問題，是為什麼它會想要帶入到陳光蕊的身份，

    這個問題和上一個問題有些類似，具體的答案它也說不上來，它只能說，這或許就是一種因果。

    冥冥之中，它有種感覺，這麼做對它絕地有利無弊。

    具體的細節，它真的無法解釋。

    但是對於它來說，這其實並不重要，一個名字罷了，它根本就不在乎，叫啥不是叫啊？

    基本上，情況差不多就是這樣了。

    等到分身說完這些的時候，它和劉洪之間的那種緊張氣氛，就徹底地消失不見了。

    好奇心得到滿足的劉洪看了一眼窗外的天色，道：“天黑了，走吧，今天晚上我住你那裏，說起來，我已經很久沒有和溫嬌這丫頭說過話了......”

    說話間，劉洪的身形忽然變得一陣模糊。

    再次現身的時候，他的人已經出現在了外面的街道上。

    看到這一幕時，分身，或者說“陳光蕊”，臉上忍不住露出了一絲羨慕的表情。

    作為一名分神境的修者，它居然沒能察覺到劉洪是怎麼離開的，這就意味這劉洪的修為不知道比起強了多少倍。

    意識到這一點之後，分身的心中多少有些後怕。

    沉吟了片刻，它先是輕輕地嘆了口氣，然後從座為上站了起來，順著窗戶一躍而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