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百六十七章 名將的可嘆結局
師父的離開是悄無聲息的,一日雲錦書去別院尋他的時候,發現他已經不在那裏。被褥衣物都收拾得乾乾淨淨,彷彿沒有人曾經在這裏住過許多年。
“我這輩子也不過是做了一把殺人的刀。”
雲錦書總是想起師父臨行前說過的話。
他並未告訴師父自己從中明白了什麼,似乎從很小的時候,或許是親眼目睹了大皇子隕落的那一刻,雲錦書就知道,有的人生來就是兵器,比如自己。
兵器決定不了自己落在誰的手裏,更決定不了自己將刺向誰。
與其說像師父那樣不斷地追尋自己作為“刀”的意義,不斷反思自己所有可為不可為的理由。雲錦書更願意不去想,他怕自己走向某種師父所云的“正途”,而自己生在泥淖裡,洗去遍體的汙泥,自己也將不復存在。
這便是師父與自己不得不分開的理由。
打從一開始,師父就知道自己要教匯出自己的敵人,而云錦書也必定會站在皇權的一面,與之明暗兩分。
只是這個對抗的契機,沒有人知道何時會到來。
“我打聽到,皇上以他原初的罪名,流放到大皋最南端的拜越州邊境。”雲錦書說,“想是那個時候,他認識了小關將軍。”
初月晚恍然:“這樣說來,關將軍也算是小舅舅的同門了。”
“算是,可惜了。”
初月晚的推測總是準的,她立刻想到並向他求證:“所以……關將軍是爲了師父而被朝廷針對了麼?”
“此事有些古怪。”雲錦書說,“其實晚晚不問,我也沒想到他們竟有這樣的淵源。那時候許多人都當小關將軍發了瘋,突然與皇上過不去了。”
“與父皇過不去?”
“晚晚也是忘記了,那時朝堂上有人提起一樁舊案,關於這位師父,你也在的。”
初月晚的確是一點也不記得了。
雲錦書安慰地握著她的手:“忘記了也不打緊,我記得。那是我的不好,這舊案是起自馬耒國與大皋的一場協定,馬耒願意納貢成為附屬國,可唯有一個條件,那便是從前馬耒的一位王子北渡時死在大皋境內,馬耒要求大皋將刺殺王子的人交予馬耒處置。”
“這個刺殺王子的人莫不就是小舅舅和關將軍的師父?”
“不是他也是他。那時日邊境疏於管理,官吏與賊寇相互勾結,所有驅逐海盜的事都是僱傭罪犯來做。”雲錦書答道,“師父做過許多大案,其中保不準就殺了這位所謂的‘王子’。而當地的官員爲了洗脫自己,自然是要把這些事推給當地的遊俠,誰會比大名鼎鼎的這一位更合適呢?”
“可是他既然已經死了,那便不必再做什麼處罰了呀。”初月晚不明白,“何至於鬧大?”
“說的便是。”雲錦書道,“只是馬耒似乎爲了洩憤,並不肯饒恕此事,而朝廷看來,兩國的和平必定比一個死人重要得多。於是皇上答應掘墳鞭屍,重數罪行,使這曾經可以流芳百世的俠者成了導致兩國衝突的千古罪人。”
“父皇真是這麼做的?”初月晚不敢相信,父皇即便是個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主,也不會如此折損大皋的尊嚴。
“皇上根本沒在意過此事人們怎麼看。”雲錦書無奈,“不如說皇上已經乏了,他覺得對方稱臣便足矣,一個英雄的名聲不及武力立下的國威。邊境安穩幾年,百姓便會感恩朝廷,而非那個戴罪的遊俠。”
“此事小關將軍一定十分難過。”初月晚嘆息。
對於一個國而言,多麼偉大的英雄都會變成史書中的寥寥數筆。可是對於一個人而言,那些實實在在發生過的事卻不容玷汙。
“他當庭發出質疑,並且向皇上申辯。”雲錦書說,“可是皇上哪裏知道他與那個人有什麼關係?自然只是安撫而沒有做出任何改變,小關將軍本就是南海名將,與那外敵是生死之仇,又年輕氣盛,容不得分毫敷衍。便說了不少不過腦子的話,皇上命人攔他,他還打了幾個侍衛。這下真出了大事了。”
“我那時候在場,怎麼沒說上話?”初月晚想不出此事怎麼能鬧得這樣嚴重。
“晚晚哪裏叫得住他。”雲錦書搖頭,“他還連晚晚一起呵斥了。”
初月晚更不可思議了。
“我去把他按住,扭送去刑部關著。”雲錦書講道,“可次日他便被毒死在牢裡了,皇上病倒沒有做出任何指示,只得太子殿下壓下了風頭,幫忙料理了後事。審問刑部當日的看守,都說沒有發現任何異常。”
初月晚不禁攥著拳頭。
在牢裡被毒殺,動手的人未免太過囂張。但是此事應該不是父皇授意,既然兩國已經達成了條件,那麼關將軍即便不同意,朝廷也有很多更容易的辦法讓他消停下來,大皋的海域那麼廣大,也可以把他轉到與馬耒不相沖突的地方安頓。完全沒有必要去殺一個單純只是直腸子的武將。
縱然父皇意識到他與當初那個人有淵源,那個人也已經死了,關將軍也只是為那個人正名而非以其名義做些大逆不道的事,父皇不會這也分不清楚。
雲錦書見她一副苦惱的模樣,道:“小關將軍不幸遭難之時,還發生了一件事。”
初月晚連忙收回思緒看著他。
“裘鳴越獄了。”雲錦書說。
這兩件事有什麼關聯麼?
初月晚直覺一定有所相關,但是她無法透過自己所有的猜想得到一個可以說服自己的理由。
她如今十分擔憂,怕不是前世發生的事情可以更改,而今世的未來發生的事改不得,那又要怎麼辦?
雲錦書也試圖從她的表情中得到一些訊息,可是他對初月晚如今的狀況知之甚少。
夫妻之間同牀異夢,竟是這樣的麼?
雲錦書打心裏有點醋意,然而晚晚夢裏的事,自己實在是管不到。
真的管不到?
雲錦書撫過她的髮絲,初月晚回過神來看著他:“小舅舅怎麼了?”
“只是覺得晚晚又要回去了。”雲錦書的眼裏有幾分不捨,“只是在想,什麼時候我們可以不再為另一世相擾。”
初月晚被他話裡的落寞觸動。
每一次都是一醒來就急著問問題,到處奔波,來去匆匆。
似乎他理所應當地理解自己的難處,毫無怨言地參與她改變命運的每一個步驟,不多問也不干涉,只是聽從她種種任性的要求,耐心地等待著她從隔世的昏迷中醒來。
她慚愧地低垂眼眸:“小舅舅,我是不是一個殘忍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