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百九十四章 還來得及打敗你
摩天塔金頂在月輪映照下輝光熠熠。
整座乾英山,好似覆蓋著一層雪。
銅環,宛如一圈一圈的暈輪,光芒斷處,是顫巍巍挪動的身影,初月晚。
她抓住銅環,爬向支撐渾天儀球體的幾根高處的立柱,用自己身體的重量帶動巨大的銅環,緩慢變化著角度。那金頂的光芒射在銅球上,投映到銅環,在天空中閃耀。
初月晚隨即撲向另一個圈,抓緊銅環的凹槽,平擺的銅環被她拉扯著翻成豎立,金頂的光芒當即隨著幾層銅環的角度變化而轉移。初月晚急忙趁著銅環折入支架前鬆開手抱住柱子,險些被絞入這套複雜精密的機關內。
人的血肉之軀,在鋼鐵之下柔弱不堪。
可初月晚不會放棄。
她知道,自己的計劃需要太多的配合,有著太多不可控制之處,但無論如何,自己都要盡最大的努力,做好屬於自己的這一步。
她喘了口氣,再次爬起來,抓住銅環。
“裕寧,你已經沒有力氣了。”嶽清歡在下面道,“再這樣下去,你會因不支而掉下來的。”
“師父會讓我掉下塔去麼?”初月晚一面爬上銅環,一面問他,“像你殺了鬆苓那樣。”
嶽清歡雙目如海深,沉靜良久。
初月晚並不需要他的回答,起身站在銅環的平面上,縱身向前一躍。白裏衣下雪白的四肢伸展,輕盈無比,明亮無匹,宛如在交替的光輝下翻飛的、逐光的飛蛾。
……
漢白玉階上漆黑的掠影衝向高塔,長槍掃去阻攔的敵人,他所向披靡。
忽而,天空中亮了一下。
短暫的閃爍,卻彷彿白星一現,晃明瞭半空。
這身影昂起頭。
那白光閃在塔頂,斷斷續續,一次又一次。有節律的,時快時慢。
好似星圖上勾連著的一個又一個點,遠近疏密,自有其複雜的含義。
長階上的身影凝視高空片刻,忽然讀出了什麼。
是數字!
經緯?
陳舊的暗色斗篷下,那雙眼睛卻精明雪亮,只在那幾閃之後就立即確定了這是摩天塔傳遞的密文。然而尋常只寫在紙上的黑點,如何今夜卻用這種方式展現出來,像是要昭告整個京城。
京城的座標以中軸線上皇宮外城樓為原點,若此刻的數字沒有猜錯,密文所指向的地點是……
“康樂坊。”斗篷下的人呢喃。
手持火銃的禮官出現在長階附近,此地已經在摩天塔燈火的照臨之下,漆黑的人影無處遁形,那些禮官逐漸靠近,將他置於火銃的射程之內。他迅速將長槍掃起,長刀在另一側護身,火銃紛紛打響,彈丸崩在揮舞的槍頭刀背上,紛紛雨點般的滾落在長階。
黑斗篷下的目光注意著上空的訊號。
那亮光又閃耀起來了。
可是這次的一系變幻,他再也解不出符合印象的數字。
是自己解錯了,還是已經變換了一種訊息?
他換了一個方向往山頂的摩天塔突圍,朝著可見那光之處奔跑。天空中的訊息短暫停頓之後,再次亮起。
“重複了?”他忽然發覺。
這次閃爍,和最開始的一樣。
是要重複一遍剛纔的訊息嗎?
那剛纔無法解出的內容,就並不是沒有傳遞完成的訊息,而是完整的內容了。
是什麼?不是數字的話,是圖形,還是文字……
炮彈出膛的聲音猛得從黑暗處炸響,他瞬間翻身躲避,長槍朝彈道撥去,“啪嚓”一聲脆響,堅固的長槍竟在彈丸衝擊下折斷,槍頭飛了出去,那彈藥卻只是微微改變軌跡,擦著他的臂膀劃過。
這不是火銃的力量,而是火箭筒!
好在這些火器只能定位射擊且射程有限,填彈也需要時間。黑影將折斷的槍桿做飛劍,擲向黑暗中,那暗處發出一聲奇異的磕碰,似木杆戳進了鐵筒之內。暗處填彈瞄準之人方點燃引線,炮筒突然被異物堵死,漆黑的夜炸開火花,砰然的巨響和慘叫聲為那身披斗篷的黑影破開一條出路。
火花。
忽然點亮了黑影的眼眸。
他恍然明白了,後面那些訊息的意思。
“火藥”。
“康樂坊”——“火藥”!
他無心與地上的敵人糾纏,飛快躍上摩天塔前的香爐,藉此奔上飛簷。與此同時他口中發出一陣短促明快的哨聲,藉着烈烈長風吹遍乾英山道場,滿山裏迴音浩蕩。
金頂的狂風將山下的一切聲響刮散,隱約的炮火和哨聲,變得難以引人注意。
初月晚筋疲力竭地抱住渾天儀支柱,她伸出手去抓銅環,卻再也使不上力氣。
“裕寧,你再傳多少次也是無用。”嶽清歡道,“你怎能知道有沒有人會恰好看見呢?你現在已經無力維持先前的訊息,若你繼續這般下去,弄錯了一兩處,說不定會適得其反。”
上方初月晚劇烈地喘著氣,竭力地搖頭。
她的確已經筋疲力盡,不能說是否繼續傳遞訊息,哪怕連維持著不掉下去,都已經瀕臨極限。
在這寒風裏懸掛著,因為一失手慘死在渾天儀上,或是氣力全無從高空墜落。
她無法判斷。
只是那瞬息之間的機會,她已經盡力去把握了。
初月晚望著京城,皇宮,洛河上的燈火,她惦念的一切,都寄託在那簡短的訊息之間,傳送了出去。
就算是在這裏倒下,初月晚也沒有什麼遺憾。
嶽清歡也向著她目光的方向望去,這麼遠的地方,已然看不清是燈火,還是戰火。唯見光輝不斷,仍是繁華之色。道場上泰清宮的燈光也亮著,摩天塔猶如擎天的玉珪,這光芒終將是是屬於他們的。
忽然,嶽清歡從那風聲裡,聽得一絲明快的呼哨。
如同鳥鳴深山,縈繞不絕。
微弱得聽不清方位,斷而又續,一聲接一聲,烽火似的,從山中向遠方不知何處去。
初月晚也聽到了,幻覺似的,欣喜若狂的瞬時又不相信是真實。但她仍是再次充盈了力氣,低頭俯瞰嶽清歡越來越凝重的神色,笑道:“師父,師父你聽!”
倒像是知會他什麼喜事似的。
“師父!”初月晚愉快地喊著他,雙眸裡精神煥發,滿是反攻的鬥志,“戰勝你,還來得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