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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百四十三章 趕盡殺絕沒必要

    這日哲提又送了些禮物過來,倒是緩解了連笳拉貢旗內對於這次兼併的不滿。雲錦書發現,對於這些五大三粗的漢子們來說,兼併本身並沒有一個明明白白的釋義,彷彿只要禮數到了,給夠面子,連笳拉貢旗還保留著自己的統領,就什麼話都好說。

    更何況哲提還有一招讓他們無法拒絕,就是嘴皮子上說得極好聽的“稱兄道弟”。

    不過這樣倒也好辦了,得到烏布蘇的信任,這個程序或許會比想象中要快。

    最近,雲錦書比較關心被攆出連笳拉貢旗的原統領賴合耶。

    此事並未再經過狄伊牽線,當初言雁將其逐出之後,已經預設他直接回了連笳拉貢旗本部。

    然而云錦書知道,這人是回了連笳拉貢旗本部不錯,但並不是當天上路。

    “小夥子,這是你要的三十斤牛肉。”

    雲錦書應了聲,從屠夫手中接過袋子系在馬背上,牽馬朝著駐地走。順便的拍了拍身後一個行人的胳膊肘,手指頭靈活地一轉,抽出片羊皮紙。

    那個行人迅速埋沒在大街上,雲錦書解開羊皮紙看了看上面的文字,抬手將它餵了馬。

    這是賴合耶的來信,告訴他現在已經進了連笳拉貢旗的轄域。

    賴合耶離開之前,雲錦書特地約了個時間為他踐行,喝了頓小酒,順便打一打人情牌,勸說這個滿心裏不高興的傢伙不要自暴自棄。還得替言雁圓上一句“現在只是緩兵之計,言雁公主並非誠心想要驅逐你”的話,告訴他繼續以長子的身份回到本部,招兵買馬,耐心等待東山再起。

    男人和男人的友誼總是非常容易達到,自謙、禮數,滿足他的自尊,聽他訴苦,支援他。

    從前愣是看不起雲錦書的賴合耶,在這頓小酒喝完之後,也成了跟他無話不談的好兄弟了。

    不過雲錦書要的,是他能拿到的兵權。

    連笳拉貢旗有著得天獨厚的優勢,天高國王遠,草長馬肥。儘管由於地處偏僻,民生並不富裕,但養出來的兵都十分剽悍,打起仗來可是王城這群養尊處優的人不能比擬。只可惜人數太少,這次賴合耶帶出來的人馬已經佔了連笳拉貢旗可以調動的大半,因而兼併一事纔會那樣惹人注意。

    不過雲錦書也特地叮囑過賴合耶要繼續養兵蓄銳,儘可能把連笳拉貢旗周圍幾個小部落也聯合起來,跟烏布蘇復仇。

    儘管兼併是天狼王的決定,然而云錦書告訴他,是烏布蘇主動提出要連笳拉貢旗兼併的。對於賴合耶的頭腦而言,他能想到的唯一敵人就只剩下了烏布蘇和三王子哲提。

    至於如何確保老族長那邊的態度,雲錦書則一直在跟賴合耶書信聯絡,見機行事。

    目前來看沒有太大問題,老族長之前將兵力都給了賴合耶和言雁,現在基本上甩手不願管事,家中幼子纔剛會滿地溜達,離繼承權之爭還遠著。

    接下來就是想辦法怎麼對付五王子手中的那麼多新式兵器了。

    雲錦書牽馬回到駐地,跟幾個將士分了牛肉。

    言雁在門口倚著牆看見他,道:“你有沒有時間,進宮一趟。”

    “什麼情況?”雲錦書問。

    “哲提讓我去。”言雁低頭道,“我不知道我會不會出問題,還是你去保險一些。”

    “他既然給你訊息,那應該是希望你本人去的。”雲錦書說著,忽然話鋒一轉,“不過,吊着他也好。”

    言雁緊張的眼神頓時鬆懈了一些。

    “怎麼了?”雲錦書看了出來,“有什麼顧慮,你說就是。”

    “沒什麼,”言雁猶豫了一下,“我只是在想,你會不會又罵我。”

    雲錦書失笑。

    言雁扁了扁嘴。

    “我想了想,沒必要為難你個小姑娘。”雲錦書道,“事情總有解法,不是一定要犧牲某些人才可以。”

    “是麼。”言雁有點高興了,但不想在他面前表現得太明顯,扭頭走開,“那你就去吧,記得回來跟我報告!”

    “行。”雲錦書答應著。

    言雁在那兒歡快地蹦了兩步,卻又急忙停下來假裝鎮定地走開。

    雲錦書低頭思索。

    不一定要犧牲什麼人,也可以做到嗎?

    只是需要被犧牲的人換了,依然會犧牲一些人。

    雲錦書最近噩夢很多,醒來也記不得多少,總覺得有什麼遺憾,又好像還有什麼事情一直卡在節骨眼上完不成。彷彿有個聲音一直在罵著自己做錯了什麼事,可是什麼事也想不起來。

    彷彿是自己重活了一遍,依然沒有活對。

    結束達沓這邊的事情之後,自己還會活著嗎。

    若活著回去了,在那邊又要做些什麼?

    他莫名會想起從前和父親說過的話。

    “父親,為何那些人會說我們雲家是走狗?我們替皇上做事,做錯了嗎?”

    “為皇上做事,哪裏會是錯呢?那些說咱們不對的人,不都掉了腦袋麼。”

    “可他們寧可死也要這麼說,他們大概覺得自己是對的,那麼我們如今也覺得自己是對的,對與錯,可有個標準?”

    “錦書啊,這世上只有一個標準,那就是‘於我相干’。”

    “與我相干?”

    “只要是爲了自己,做什麼都是對的。但是僅僅爲了自己個人,還不夠。於你相干的並不只有自己,還有父母親族,妻子兒女,家國天下。”

    “所以爲了皇上……”

    “爲了皇上,就是爲了我們自己,也是爲了大皋朝長盛久昌。反過來,唯有大皋朝長盛不衰,百姓安居樂業,賊寇不犯,皇上的統治才能夠根基穩固,皇上緊握大權清明治理,我們雲家才能福廕綿長,子嗣兒孫才能開枝散葉。”

    年幼的雲錦書領會了其中循環往復的意義,卻無法理解現實中眼前的腥風血雨。

    直到殺的人越來越多,雲錦書才漸漸有了自己的一番感悟。

    他殺的人也沒有對錯可言,所有人不過都是犧牲品。爲了達成那個能夠綿延下去的迴圈,而付出的代價罷了。

    “於我相干”的範圍,越精確就越模糊。

    到底爲了自己的責任做到什麼程度纔算對的,趕盡殺絕不留餘地纔算是唯一的選擇嗎?

    遙遠的記憶裡,初月晚從高燒中醒來,邊哭邊揍邊控訴他成了“壞人”。雲錦書不由得覺得是一種預示,現在的自己,儼然沒有了做人的模樣。

    雲錦書鬆了鬆筋骨,止住思緒,回頭看了一眼正在那邊跟別人說話的言雁。

    有的犧牲,似乎是不太必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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