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八十章 求求你別離開我
天彷彿塌了下來,雲碎裂成無數的雪花將初月晚埋沒。
那夜過後很多事情她記不清了。
如何被趕來救援的官兵撈上岸去,如何看著雲錦書被抬上擔架、消失在擁擠喧囂的人群中,她想起來,彷彿不是切身經歷,而是隔著霧濛濛的紗帳看了一場皮影戲。
頭腦中一片混亂。
喘息聲,心跳,風在耳邊尖叫,唯獨沒有自己的話音。
明明很努力地在喊了。
為什麼發不出一點聲音來呢?
小舅舅去了什麼地方……叫他,他還會聽到嗎?
回來、回來、小舅舅……
不要讓我離開他。
他答應了……做我的夫君。
怎麼可以食言呢?
“不走、不走……”
“不要走……”
頭痛到眩暈,眼前的一切開始變得花白,無法呼吸了。
她好像再次沉進漆黑的水中,可這一次沒有了游過來撈起她的那雙手。
“公主殿下!公主殿下!快來人送公主殿下回宮!!”
“她燒得厲害,太醫到了嗎?!”
“小公爺怎麼樣了?”
“唉……”
所有嘈雜的聲音混在了一起,嗡隆隆好似灌入耳朵的水花,初月晚慢慢地再也聽不到別的聲音,她沉沉浮浮,不知道自己漂向了什麼地方,身上傳來一陣陣的惡寒。
她以為這次自己會在瀕死之際再次夢迴前世,因而在夢魘般的黑水中沖刷上岸之後,明明已經甦醒,她卻連眼睛都不想睜開。
耳畔傳來微弱的話音。
“康樂坊後面有個雜役死了,頭上有匕首洞穿的痕跡,據那名伎女所說,那雜役要加害裕寧,她帶著裕寧逃走,並不知道那人是如何死的。”
“那女人的話可信麼?”
“刑部用了點法子,招供出來的話應是不假。”
“那日錦書和佑康去康樂坊,都什麼人知道?”
“目前來看,事前應是隻有父皇知道。”
是太子哥哥和母后的聲音。
還提到了父皇。
沒有回到前世。
初月晚頓時來了力氣,想要睜開眼睛,眼皮卻千鈞重,縱使有勁兒也撐不開。
雲皇后的話音稍稍停了一會兒,道:“你這些日避著點你父皇,他正在氣頭上。”
“是。”初永望答道,“母后,那錦書……”
雲皇后低頭擦了擦眼淚,搖頭。
初永望不敢再問。
“晚晚為何會出現在那裏。”雲皇后自顧自地嘀咕,“明明人都跟著去的,雲府的守備從來都十分仔細,晚晚定不可能自己翻牆出去,旁人也沒那麼容易進府,三更半夜的,這……”
她大略猜到會是什麼人了。
那死去的雜役身邊沒有武器遺留,還不知道人是誰殺的。
雲錦書還沒有醒過來,晚晚也沒醒,初佑康從雲錦書離開房去以後便一問三不知,那景郡王當夜一直在康樂坊尋歡作樂,並沒有什麼異樣,花魁菊英和康樂坊的其他人也作證,他整夜都有人作陪。
至於其他的線索,恐怕只有派雲錦書去執行任務的老皇帝知道了。
但看老皇帝的樣子,這一切應是失了控。
初永望一想到父皇,臉色馬上變得陰沉恐懼。
聖心難測,這一連串的事情,恐怕都不是後宮和東宮能插手的了。
“母后。”初永望道,“兒臣有個打算。”
“說來。”雲皇后喝口茶順一順寒氣。
“兒臣想去肅親王府上走一趟。”
雲皇后捏著杯蓋的手顫了一下,瓷杯子磕出清脆的響聲。
“初佑康昨夜和錦書同行,或許知道什麼。”初永望低頭請示,“他所作何事定瞞不了肅親王,兒臣願去調查些內幕。”
“調查你父皇的事,你這是把把柄往老二手裏塞。”雲皇后反對。
“但若錦書醒不過來,這件事就這麼算了麼?”初永望抬起頭,“晚晚平白遭受這等苦難,也不再追究了麼?母后且不必擔憂,兒臣自有分寸,肅親王有想從我這裏得到的東西,我就有機會全身而退。”
“本宮不能讓你冒這個險。”雲皇后揮手錶示他不必再說。
初永望沒有違抗她,只頷首捏著一股勁兒暗自捶著膝蓋。
他轉頭看著床上的初月晚,忽然間發現那小不點正歪著頭眼睛半開,眼神渙散地朝著他們看來。
“裕寧醒了!”初永望急忙走上去。
雲皇后頓時茶杯都拿不穩,旁邊的寒香眼疾手快接了一把,芙蕖忙扶著她走向床榻。
“晚晚,怎麼樣?”雲皇后在她臉上試著溫度,燒還沒退下來。
自從小時候那次燒糊塗,椒房殿上下都對小殿下的發燒如臨大敵,但也儘量防備著了。此時雖然還燒著,但已經沒有很嚴重。
初月晚的眼神還是渙散著,聽得清她的話,便點頭。
“小舅舅……”初月晚唸叨,“還好嗎……”
雲皇后掩唇不知如何回答,一面對初永望搖頭,讓他也不要說。
初月晚卻把他們的神色都看在眼裏。
“他……傷得很重……是麼……”初月晚微微哽咽。
她的手被雲皇后緊緊捏著。
“不要……不說……話……”初月晚側著臉,眼淚洇溼了枕頭,“我會……以為……他已經……不在了。”
“在。”初永望立刻說道,“太醫還在搶救,他不會死的,不會死的。”
初月晚抽了抽鼻子,沒有再問。
“我夢到過……”她想起幾年前那場關於前世的夢境,“母后說我會掉進冰窟窿……可是我忘了,要是沒有忘記,就好了……”
雲皇后百感交集,輕撫著她的頭頂安慰。
“本來以為,能改變很多不好的事情。”初月晚迷迷糊糊地叨咕,“可是好像更糟糕了,小舅舅……是晚晚的錯。”
要是沒有和裘鳴達成什麼約定,是不是就不會被裘鳴拐出來威脅小舅舅?如果沒有那天我出現在京城,是不是小舅舅就不會遭遇危險?
到底是我害了你……
無論前世今生,我都在囚禁你、傷害你……
對你而言,果然離開我纔是最好的。
那種沉沒的冰河中黑暗和窒息再次壓在初月晚上方,她疲憊不堪。
“我困了。”初月晚低低地說道。
“晚晚好好睡吧。”雲皇后輕輕拍撫她,縱使多少不解的事,都不在此時追問她。
初月晚閉上眼睛,在她懷裏慢慢進入夢鄉,沉入那無邊無際的漆黑河水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