湖心亭下波光粼粼。

    初月晚抓了一把剝皮瓜子餵魚，一邊撒一邊說：“我以前在肅親王府，用金豆子餵魚的。”

    “真奢侈呀。”初夢早笑著看魚，“如今那池塘，應該都幹了吧。”

    “開春剛注了水，想養幾隻龜。”初月晚有一搭沒一搭地說著，“活得久。”

    初夢早覺得她如今大變了模樣，說話也愛打啞謎了。

    竟像嶽清歡。

    “你是念舊。”初夢早聽懂了她的啞謎，“初永年的院子你買了下來，他的子女你也收留了。初淺夕你放走了，初永繼也放走了。真可惜初永安死得早，不然，你也會救他罷。”

    “我把三皇姐等回來了。”初月晚看著魚說，“算不算圓了他的一樁心願呢？”

    初夢早沉默。

    “我錯了。”她說，“我之前一直以為，就是你母后親手掐了太子的脖子，嫁禍我，藉機除去初永安。”

    “其實呢？”

    “今日我覲見皇上的時候，他問起我，當初那件事。”

    初夢早拄著頭笑笑：“他怎麼知道的呢？是你母后告訴他的麼？可若是她乾的，她不會說的。所以我懷疑了，我問皇上，是誰幹的？”

    初月晚抬頭看著她，發現她還在對著水裏的魚笑。

    “皇上這樣摸著他自己的脖子。”初夢早把手指按在自己的頸子上，輕輕地揉，“說，是初永年乾的。”

    今日，初永望撫摸著自己脖頸的樣子，像一個享受著瀕臨死亡的瘋子。

    初夢早在這一刻想明白了。

    本來那件事就是蕭賢妃指使初永年去做的，初永年那時候和自己差不多年紀，都是孩子，手都差不多大。那時候的初永年生得細膩精緻，活像個漂亮的瓷娃娃，一雙手纖細修長，更是和女孩子相差不遠。

    而且也只有他的功夫，可以悄無聲息地出入戒備森嚴的椒房殿。

    他本來該依著蕭賢妃的意思，把太子掐死的。

    可不知是良心未泯，還是被人撞破，他下手的時候留了情。

    所以後來，父皇和皇后一番試探，暗中知道是蕭賢妃謀劃。

    可當時，蕭家軍把守託玻邊關，皇上不能和蕭家翻臉。

    而蕭賢妃擔心宮中事端擴大，讓蕭家軍代表託玻，指名要她初夢早和親。

    還是父皇老謀深算，趁機把矛頭指向初永安，攆走了這個堅決主戰的皇子。在數年之後，才把他又召回宮中。而召他恢復王位的背後緣由，是發現他意圖謀反，索性引蛇出洞，最終血洗昭華殿。

    這個真相，或許是來得太遲了些。

    可初夢早想，總比不來得好一點。

    初夢早不再看魚，而是看著初月晚。

    “這次我能趕在萬國來朝回京，也是你在背後推了一把。”她說，“你知道，我的夫君已經死了，我的兒子也沒有成為託玻王，你若不讓人把我送回來，我將會死在異國他鄉。”

    “發生了什麼？”初月晚問。

    “那要從我和嶽清歡換了看東西的能力說起。”初夢早道，“不過，我說過了，他的話，只能信一半。”

    上次回國，主要還是探聽虛實，沒有親身體驗到神蹟，初夢早斷然不會相信嶽清歡的把戲。

    不過嶽清歡很輕易地讓託玻使臣相信了他，那個使臣沒完沒了地求初夢早和嶽清歡做一個小小的交換，那樣，即便天臨福將不能轉移，託玻也不是一無所獲。

    使者也是明白人，他辛辛苦苦跑一趟，需要交差。

    初夢早自己也一樣。

    託玻王的年紀和脾氣也見長，不再是從前睡一覺就能安撫好的小公牛了。所以初夢早如果什麼都帶不回去，自己會受到什麼樣的懲罰，她自己也清楚。

    所以，她還是決定去見見嶽清歡。

    只是嶽清歡說的啞謎，實在比任何人說的啞謎都要更難懂。

    “你就說，能換給我什麼，我要付出什麼。”初夢早問他，“只要不是我必需的東西，我都可以給你。”

    嶽清歡擺了個銅臉盆在她面前，銅盆裏麵是清亮亮的水。

    “看看倒影，你就知道是不是你捨得付出的了。”嶽清歡伸出手指在水裏攪了一下。

    初夢早疑惑地低頭去看，可是隻有自己的臉。

    她以為又是什麼騙人的花招，可是隻是那一瞬，她看到自己的倒影消失在波紋裡，眼前的景象變成了一個策馬馳騁的少年，英姿颯爽。

    可是這個少年，初夢早並不認識。

    他穿的是託玻的衣服，長得卻是漢人的模樣，臉龐柔和，一雙眼睛大大的，面板微黑。相比起同齡的孩子，他身量顯得格外纖細高挑一些。

    這個少年騎在馬上，回頭呼喚著他的朋友，一行差不多年紀的少年人跟著他，似乎是去圍獵。

    少年彎弓搭箭，開弓異常果決。可射出這一箭後，少年的臉色忽然變了，他似乎命中了什麼東西。

    一群人都衝了過去，他們跳下馬來，從草叢裏拖了個人出來。

    那支箭紮在了那人後背上，那人趴著一動不動，竟是死了。

    射箭的少年滿臉驚慌，把那個被箭射中的人翻過了身。

    初夢早看到那人的臉時也嚇了一跳。

    這個被射死的人，居然是索倫王妃的小兒子，也是她的獨子，是索倫在四十幾歲的高齡時幾乎用命生下來的。

    索倫把他慣得像頭熊，現在只有十歲出頭，可是已經長得和熊一樣高而胖。

    可是被射死的這個人，看起來得有二十幾歲了。

    雖然看臉和索倫的兒子幾乎一點不差，可是初夢早還是不明白，這個幻象和自己有什麼關係。

    那個射死了索倫兒子的少年是誰？

    闖下如此大禍，恐怕死罪難逃。

    她想再看時，水盆裏的幻象居然消失了。

    初夢早有些後怕，她隱隱覺得那個少年和自己有什麼關係，不禁摸了摸自己的肚子。

    “看到了麼？”嶽清歡清幽的聲音把她喚回。

    “這是什麼意思？”初夢早指著水盆。

    嶽清歡平靜地踱著步：“本座看不到你看到的，所以本座不能告訴你是什麼意思。只能是你告訴本座，換不換，需要不需要。”

    初夢早心中忐忑。

    若是這個少年是將來自己的兒子，那麼他會殺掉索倫的兒子。

    索倫必定瘋狂報復，而且索倫這個兒子如今深得託玻王的喜愛，若是他死了，且不說自己的兒子能不能躲過懲處，此事也會牽連到如今自己那個聖眷正濃的大兒子身上。

    自己將來都指望在了這個大兒子身上。

    他現在是最有可能繼承託玻王位的，那個熊一樣的索倫的兒子，不過是頭好吃懶做的真熊。

    初夢早驚愕地發覺自己已經在做取捨，選擇老大，還是可能會出生的那一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