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失所
雨很大,滿是泥濘的山路很不好走,楚二丫卻很開心,前所未有的開心。
她偶爾也希望...可以看到爹孃對她露出笑容。
楚二丫忽然想起了那個叫唐關的男人,嗯,下次上山砍柴的時候,他還在的話,就給他捉蟲子吃了,魚都愛吃蟲子的不是嗎?
想著想著,楚二丫已經跑到村口,很奇怪的是,今天雨那麼大,村口還是有很多人。
再往前走的時候,楚二丫看到有一個穿著黃色袍子的老頭,拿著一把木劍,木劍的劍尖之上還插著一張溼透的紙符,老頭嘴裏唸唸有詞,在雨裡揮舞著木劍,像是一隻抽筋的黃鼠狼。
楚二丫還看到,村長也在裡面,爹孃也在裡面,她有些小雀躍,想把手裏的魚拿給爹孃看,村長和爹孃的話卻恰逢其時地傳入了她的耳中。
“仙長說這次河神發怒,普通的獻祭已經沒有用了。”
“那怎麼辦?”
“要血祭...就是得用處子,你們不是有個沒用的閨女嗎?乾脆獻給河神得了,免得糟心。”
“......”
楚二丫腦子裏轟然炸開,突然就聽不見任何聲音了,也許是怕聽到爹孃的答案,又也許是早就知道了答案,她鬆開手臂,懷裏抱著大魚掉在滿是泥濘的地上,楚二丫的爹孃和村長聞聲看來,有些尷尬地看著她。
楚二丫低下臉,不讓他們看見自己的神情,“爹孃,我回去做飯。”不等他們回答,楚二丫逃似得跑了。
看著楚二丫纖細的背影,鐵石心腸十幾年的兩夫妻居然有些愧疚起來。
其實也說不上有多少愧疚,就像養了條小狗,想吃狗肉談論著怎麼殺的時候忽然發現狗子就在身邊,多多少少也會有點不好意思。
這個時候,道士揮舞完了手裏木劍,村長趕緊湊上去,“仙長,怎麼樣?”周圍的村民拿也紛紛圍了上來,殷切地看著道士。
道士眯著眼睛摸著鬍子,裝模作樣地嗯了幾聲才道:“這個劫,不好過,河神大人很生氣,要淹了這裏!!”
村長驚恐地瞪大眼睛,直挺挺地跪了下去,“仙長,救命啊!!”村長這一跪,身後的村民稀稀拉拉地都跪了下去,“仙長救命!!”
道士豎起一根手指,“一百兩!”
村長點頭如搗蒜,“給,我們給!”道士再次意味深長地嗯了一聲,“錢財可以消災,但不能擋災,還得拿一個處子獻祭!”
村長回頭猛地拉起楚二丫的爹,昏黃渾濁的眼睛裏滿是血絲,“你!把你那個沒用的女兒獻出去!”
楚二丫的爹面有難色,“不好吧...怎麼說都是我的骨肉...”話還未說完,周遭的村民已經紛紛起鬨,“獻出去!獻出去!”
這樣艱苦的歲月裡,家裏每一個活口都是勞動力,再怎麼樣也難以狠下心腸害自己家人,有替死鬼就好,再血腥再恐怖也沒有關係,只要...不關乎自己。
聲音越來越大,楚二丫的娘驚恐地抱著她男人,“當家的,獻吧,反正也是個賠錢貨......”
“老楚!你把你女兒獻出去,往後村裏分肉,你們分兩份!”村長壓著嗓子道。
也是聽到這句話,楚二丫的爹眼睛霎時一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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楚二丫氣喘吁吁地跑到家,跑到柴房把自己身上溼透的衣裳脫下來,換了一件乾的,她沒有房間也不能跟弟弟睡,柴房就是她一直以來的容身所。
換完了衣服,楚二丫急匆匆地到廚房生火做飯,不知道為什麼,今天的柴火特別難點著,楚二丫拿著竹筒吹了好幾次都沒能吹著,反而把自己眼淚給吹出來了。
她喘著氣,用手背抹著眼淚,身子抖如篩糠。
“二丫?”身後忽然傳來爹的聲音,楚二丫震了震,沒事人一樣接著吹火。
“二丫,怎麼哭了?弄到哪啦?”楚二丫她爹蹲下來,抓起她的手看,臉上還有著未能完全緩解的尷尬。
這一抓,楚二丫她爹才忽然發現楚二丫的手是那麼地粗糙,手心都是老繭,手背處處是傷痕,不等她爹從震驚中回神,楚二丫慢慢抽回手,低著頭,長髮垂下來遮住臉,她爹看不清她的神情。
“二丫,你不是最愛吃那...那...反正娘給你做好吃的。”她娘站在身後,很努力地扮演著慈母的形象,只可惜時隔太久,裝都裝不像了。
楚二丫站了起來,一言不發地回了柴房。
從他們進廚房的時候,楚二丫知道,她算是個死人了。
楚二丫的爹孃沒有再找過她,接下來幾天,她也沒出過柴房。
一直到第三天,她爹孃推開了柴房的門。
她爹看著二丫,搓搓手,臉上帶著僵硬的笑容,“二丫,爹今天帶你出去玩。”
從柴房的這個方向,楚二丫可以清楚後地看到外邊有一座簡陋的轎子,她站起來想往外走,就在這個時候,蹲得太久的腿忽然一麻,楚二丫就要栽倒在地,她娘伸手來扶,楚二丫看也不看,任由自己直挺挺地摔在地上。
她娘開了口,“你看這孩子,還跟娘客氣,二丫,娘平時雖然....”話沒說完,她孃的視線忽然和楚二丫對上了。
那一雙稚嫩的眼睛裏沒有淚水,沒有愛也沒有恨,反而像一汪深潭,看不到底。
楚二丫爬起來,自己鑽上了轎子。
她娘愣在原地,耳邊還回響著楚二丫淡然的聲音。
“出了這門,楚二丫今後是生是死,和你們再無關係。”
轎伕起轎,幾個吹鑼打鼓的青年跟著走了上去,轎子向着白鳳河走去,暴雨雨勢不減,坐在轎子裡的楚二丫都被淋得溼透。
到了白鳳河河畔,轎子被放上了水面,湍急的河水一下就把轎子衝到了河中心,道士冒著雨勢亂舞,嘴裏嚷著聽不到的咒文。
河畔密密麻麻站滿了人,楚二丫在轎子裡一一看去,有不少熟悉的人,可他們的眼神卻陌生地可怕。
也是,親生爹孃都是如此,還能指望別人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