毒藥可以分為很多種.

    有的毒藥腥臭無比顏色漆黑，有的毒藥則是無色無味。

    可是狄仁傑卻知道這世上有一種毒藥別管如何清楚，別管如何難聞都會讓人捏著鼻子吃下去，而且肯定會讓需要中毒的人中毒。

    這種毒藥，就叫做給自己下了毒。

    施毒者和下毒者是一個人！

    自從聽到天后中毒之後，狄仁傑就在猜測這個問題。一直到看到皇后所中的毒，狄仁傑便明白了。

    皇后根本就是自己對自己下毒。

    “皇后，如果你想見狄仁傑，大可以讓公公傳話宣臣入宮就好。為什麼要給自己下毒？”

    “因為我有件東西讓狄卿看。狄卿，你進來。”

    進去？

    狄仁傑就算隔著屏風也能想象到裏邊的皇后是什麼樣子？

    那必然是披頭散髮，衣著不整的。現在整個寢宮中，只有他和皇后兩個人。

    一個不是聖人，六根俱全。另一個則是國色天香，衣著凌亂。

    高宗可就在外面呆著呢，要是這個時候進來……

    “瓜田李下，臣就不進去了。您有什麼事情就說，如果非要臣進去您才說……那皇后就恕臣罪過了。”

    “狄卿且慢！”皇后在屏風裏邊高聲喊道。

    狄仁傑並沒聽她的而是轉身打算離開。可是他剛剛走了兩步卻看到高宗從外廳撩開簾子走進來。

    高宗豎起一根手指示意他安靜。狄仁傑慌忙跪下，悄無聲息。

    “狄卿，你走了嗎？”

    狄仁傑抬起頭看著高宗，高宗一笑示意狄仁傑回答問題。

    罷了，反正就在皇帝眼皮底下，還能如何？

    狄仁傑只能嘆口氣：“娘娘，我還沒走。”

    “狄卿，我求你，哀家實在是起不來身，迎不出來。否則哀家這一次一定跪倒在地求你，可是你總不能讓哀家去大理寺擊鼓鳴冤吧？”

    狄仁傑嘆息道：“狄仁傑怎麼當得起娘娘一個求字？娘娘，臣進去。”

    他說這話的時候，眼睛一直在看著高宗。高宗悄悄躲進內外之間的隔欄中，聽著兩人談話。

    狄仁傑之所以答應進屏風，也是高宗用口型跟他說：“進去，恕你無罪。”

    他悄無聲息的扣頭之後才站起身來。

    屏風內，武皇后果然是披頭散髮。狄仁傑只是掃了一眼，便眼觀鼻鼻觀心的跪下來，根本不抬頭。

    武皇后看到如此的狄仁傑，也只能苦笑一聲。

    “狄卿，哀家請你看一物。”

    狄仁傑萬萬想不到，武皇后遞過來的這個物件竟然是一方巾子。

    這不是一般的方巾，而是大內專門用來包裹皇子的方巾。無論是皇子還是公主，只要出生就會讓大內用上用料子做這麼一個方巾。

    可是這個方巾上沒有繡名字，所以就說明這個皇子是夭折的。

    狄仁傑當然知道除了已經將近兩歲的李弘王子之外，武皇后還有一個孩子，那就是那個沒取名字的大公主。

    民間對這位大公主更是謠傳紛紛，有人說這個公主是武皇后爲了陷害王皇后和蕭淑妃，自己掐死的。關於這個說法，狄仁傑只當是亂風過耳而已。

    可是如今……他卻不能這樣做了。因為方巾之中有幾塊漆黑的東西。

    狄仁傑一眼就能看出來這個是人骨，嬰兒的骨頭。

    “狄卿，你認得這是何物嗎？”武皇后聲音哽咽，彷彿是在極力忍耐著纔沒痛哭。

    狄仁傑緊皺眉頭，閉上眼低下頭，點了點頭。

    “認識。”

    “這是我那可憐的女兒留下的骸骨。狄卿，你應該看得出來小公主是怎麼死的。”

    “天后，臣……明白。”

    這還用說明白嗎？人骨漆黑，這就說明這個人是被毒死的。

    這位小公主出生於永徽三年，也就是蕭淑妃和王皇后死前三年。這也是狄仁傑推測小公主不可能是武皇后爲了陷害皇后而殺女的原因。

    因為任何人都不知道自己兩年之後要幹什麼，武皇后也不可能知道自己在若干年之後能扳倒蕭淑妃和王皇后。

    畢竟那個時候武皇后還只是武昭儀而已。

    可是狄仁傑萬萬想不到這事情原來還有下文，小公主竟然是被毒死的！

    “這骨頭日日夜夜哀家都帶在身邊，收在枕下。就是爲了提醒哀家，哀家的女兒枉死之事尚未昭雪。我的女兒……我的女兒是怎麼死的，我都不知道。狄卿啊，如今這一份黑骨就是哀家找你大理寺告狀的訴狀。哀家在這裏懇求你為哀家破案，讓我的女兒能夠安息。哀家，求你了！”

    武皇后坐直身子，在床上跪下來對著狄仁傑嘣嘣嘣磕了三個響頭。

    若不是狄仁傑慌忙上前阻攔，她還不知道要磕多少。

    “皇后，切莫如此。這狀子我接了！無論如何，一定還小公主一個公道，一定把這個案子查清楚！您別這樣！”

    武皇后從未如此像一個女人，更是從未如此像一個母親。

    她現在不是什麼皇后，更沒有傾盡天下的權利。她只是一個女兒被殺了的無助母親、無助的女人。

    狄仁傑尷尬，只能保持著捧著黑骨的姿勢退出來。

    安慰皇后不是狄仁傑的事情，是高宗的事情。他們之間的夫妻功課，狄仁傑也不想摻和。

    可是看著巾子中的黑骨，高宗百感交集。

    武后承受的太多他不知道的事情，毒死小公主的人多半是蕭淑妃或者王皇后。如此，他還要去看那兩個人，還要給他們兩個人把冷宮改成迴心宮！

    “朕這都幹了什麼啊！”高宗紅著眼睛，仰起頭來。

    人只有在一種情況下才會如此仰頭，那是爲了不讓眼眶裏的眼淚流下來。

    “皇上，這不知者不怪。您是因為不知道這些事情所以纔會幹出那些事情來。這並不是您的錯啊。”狄仁傑說道。

    此時他們兩個人已經退到屋子外邊了，正在廊外說話。

    衣輕裘和太醫們，還有那些內監都在外邊。他們都看到狄仁傑正在和皇上說話，可是沒有一個人敢上前聽。

    更何況，狄仁傑所說的這些話也不能為外人所知。

    “皇上，不知道這黑骨您如何看？”

    高宗奇怪道：“狄卿，應該是朕問你吧？怎麼反過來你倒來問朕了，有什麼就說什麼。”

    狄仁傑說道：“皇上，如果將小公主的死推到王皇后和蕭淑妃的身上，那臣又該將兩位娘娘的死推到誰的身上？這件事情倒是讓陳想到了一些其他的事情。陛下，臣想問問另外幾位皇族成員的下落。比如說李素節殿下和李忠殿下的下落。”

    “這……”高宗張口結舌。

    他也不知道這兩個皇子去了什麼地方？

    “回想當初，我太過於害怕兩位皇子遭遇皇后毒手，所以就把他們兩個趕了出去。我還故意做出了冷淡的的姿態，恐怕是傷了兩個孩子的心。結果我都沒想到那兩個孩子還沒到封地就……”

    “死了？”

    “失蹤了。”

    狄仁傑點頭。

    “我想也是。”

    “什麼意思？”

    “如果說整件事情是從李承乾開始的，經歷李泰，一直到小公主，然後是蕭淑妃，王皇后，最後是武皇后。那麼這條脈絡就清晰了。”

    狄仁傑說的很明白，可是高宗聽的卻很不明白。

    “我的意思是整件事情其實都是針對皇帝的話，這條脈絡就清晰了。稱心究竟是受誰指使，還是自己主謀，臣並不知道。但是李承乾太子的墮落本身就讓太宗傷心。李泰和李承乾兩個人之間爭風吃醋更是讓太宗傷心。如此說來對方的目的，不過就是剪除皇室成員，迂迴打擊皇帝而已。之前他們的目標是太宗皇帝，現在是您。”

    有些事情不理出來還不清晰，狄仁傑這麼一說之後李治仔細一想好像的確如此。

    能夠成為對方的目標，那就一定得有一個共同性。李承乾，李泰，小公主，王皇后，蕭淑妃，李忠，李素節這些人共同的特點就是，他們都是某一時間段上皇帝最關心的人。

    “鬼母門，這件事情還是關乎於鬼母門。皇上，臣請述職之後馬上前往龍門幫，調查鬼母門的事情。”

    “龍門幫？”高宗奇怪。

    “臣聽說稱心之子稱綾羅就在龍門幫，是老幫主的養子。如此一來，臣更希望去一趟龍門，看看此事和龍門有什麼關係？不過，吏部述職之時接近，臣還是想請陛下等臣述職之後重新任職，然後再調查此事。”

    “準了，你先回去吧。關於你的新職務……你就放心吧，朕不會虧待你的。”

    有了皇帝這句話，狄仁傑還擔心什麼？他行禮之後叫上衣輕裘告辭了。

    不過，衣輕裘萬萬沒想到，他們兩個忽略了一件事情。

    他們來的時候是乘坐大內的車子來的，走的時候卻需要走著回大理寺。

    “這皇上也太小氣了吧，竟然連一輛車都捨不得。”衣輕裘回頭看著大明宮的宮門，一臉無奈。

    狄仁傑理都沒理他，只是揹着雙手，向前慢走著。

    “也好，走一走消磨時光，打磨一下心情。我還正想看一看長安風光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