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子妃竭力抑制自己崩潰的情緒，到底還是屈服了，順從地點頭答應了：“多謝姑母為欣兒著想。”

    “這樣纔對嘛，”皇后總算鬆了一口氣兒，抿了口茶，又伸手拍了拍太子妃的肩膀，恢復了原本的和藹可親，“你放心，這事兒不會叫你留疙瘩的，既是已經決定了將瑾兒記在你的名下，那賤女人也就沒必要存留於世了，沒得叫瑾兒那孩子不老實。”

    ……

    對於皇后跟太子妃的對話，瑾兒並不知曉，當時也肯定不可能在場，但是對於談話、或者說是密謀的內容，當時的瑾兒卻已經能夠猜到個七七八八，因為那段時間，從來不過問搭理他們娘倆兒的太子妃，突然變得熱情了起來，具體說，是對他熱情了起來，不但三不五時地派人送來衣食，甚至還帶他入宮見了一次皇后娘娘，面對著皇后娘娘跟太子妃如出一轍的慈祥和藹，瑾兒的一顆心都提到了嗓子眼兒。

    這絕對不是一個好現象！

    一定是發生了什麼，很有可能，就是……就是他一直以來最擔心的那件事兒！

    那一日，從宮裏回來的時候，瑾兒抱著一大堆名貴的賞賜回到他跟孃親一直居住多年的小院兒，甫一看到孃親那張慈愛溫和的臉，瑾兒就再也忍不住了，“哇”地一聲，撲到孃親懷裏，嚎啕大哭了起來。

    “你這孩子，怎得就這般沒出息？”孃親一臉無奈，卻還是伸手抱住了么兒，疼惜又無奈地道，“不過是離開娘半日而已，你看你還哭個沒完了？像是什麼話？沒得叫人聽到了取笑！”

    瑾兒不語，只一個勁兒地大哭，死死抱著自己的娘，他想說，他不怕被人取笑，從小到大，他這個賤婢生下來的孽障明裏暗裏受過那許多的取笑，他又何曾在意過？

    他什麼都不在意，不管是對誰還是對事兒，他通通都不在意，他只在意他的孃親！只要他孃親能夠好好兒活著，能夠日日陪著他，能夠叫他永遠做個有孃的孩子，他什麼都願意做！

    哪怕是碌碌無為一輩子，他都認了。

    什麼鳳子龍孫，什麼東宮長子，他真的都不在乎！他只在乎……只想留住他那賤婢出身的娘啊。

    可是……

    可是他絕望地發現，他辦不到，他什麼都做不了！因為打一開始他就處在最惡劣、最無可奈何的位置。

    或許……

    要是他再笨一點兒蠢一點兒就好了，要是他什麼都猜不透看不穿就好了，可是……

    偏偏上蒼如此殘忍。

    前所未有的無力感充斥著他的全身，瑾兒絕望至極，渾身發抖。

    “行了，行了，娘不說你了還不行嗎？快別哭了，娘心疼著呢，”孃親不停地哄著他親著他，就像是所有一顆心都撲在么兒身上的母親那樣，柔情滿溢，“餓不餓？娘給你做碗抄手好不好？”

    ……

    那是瑾兒最後一次吃到孃親做的抄手，豬肉餡兒的，個頭大肚兒圓，一口咬下去滿嘴油汪汪的，是他最愛的味道，也是往後餘生，他再也尋不到的味道。

    此時此刻，瑾兒看著躺在床上、一臉慘白卻絕對算得上是安詳的臉，不由得想起來他最後一次見到的、孃親的那張臉，看上去，似乎也是如出一轍的安詳，只不過卻是沒有一丁點兒的溫度，冷得嚇人，他傻乎乎地去給娘暖，暖了這裏，卻暖不了那裏。

    他的娘死了，在他又一次跟著太子妃入宮拜見皇后娘娘的時候，說是暴病而亡，藥石無醫，沒等到見上他最後一面就這麼撒手人寰了。

    從此，他就成了沒孃的孩子。

    哦，這麼說也不對，應該是他沒了一個賤婢出身、令他飽受屈辱的娘，卻多了一個出身高門、更是堂堂太子妃的娘，而他也得以搖身一變成了太子嫡子、進而還成了萬歲爺最偏寵的皇孫，甚至萬歲爺對他還存著一份令所有皇子、包括他父王都會嫉恨得吐血的期望。

    這一切的一切看上去似乎……應該是他賺了呢，而且還是大賺特賺，所以，他應該是做夢都得笑醒吧？

    他的確是做了不少夢，只不過每一個夢裏無一例外地都充斥著孃親那張溫和慈愛的面龐，還有那一碗熱騰騰、香噴噴的抄手，在夢裏，他總是貪婪地將抄手一個個吃下肚兒，在孃親心疼又無奈的呵斥中，他狼吞虎嚥，生怕以後再吃不到了一般。

    在夢裏，他又是有孃的孩子了。

    夢醒時分，清冷的月色裡，他不可抑制地淚流滿面。

    景仁宮的山珍海味，御書房的豐盛佳餚，樣樣無不精緻唯美，天下無雙，可是卻都不可能比不上孃親做的那碗抄手，皇后浮於表面的關心慈祥，萬歲爺的深沉偏寵跟指望，也都壓根兒及不上孃親的十中之一。

    他從來就不是一個貪心的人，再心有七竅，再早慧過人，他也就只是個戀孃的孩子，娘是他與這個世界的唯一連線，娘是他的一切，而今，娘去了，他的世界轟然崩塌，所有的一切，都跟他再無關聯。

    不，也不盡然，不是還有恨嗎？

    娘是如何死的，他也得叫這起子劊子手親自體驗一遍，而他也要親眼目睹這一切。

    所以，太子妃死了，死得異常悽慘。

    但是這才哪兒到哪兒？皇后不還是好好兒的？太子不也是好好兒的？

    憑什麼這對直接害死他孃親的母子還能如此逍遙快活？瑾兒如何會放過他們？就算是他的骨肉至親，又能如何？

    都道是最是無情帝王家嘛，他那親爹都能幾次三番算計自己的親孃，害得皇后抓狂，反過來也要算計甚至想要兒子的命，所以他這個做兒子、做孫子的效仿效仿又如何？

    上樑不正下樑歪嘛，瑾兒一點兒心裏負擔都沒有，他就不動聲色地蟄伏在這對母子的身邊，一點點地推波助瀾，一點點地催動這他們自相殘殺。

    時至今日，他的目的就要達到了，或者說已經達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