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96章 過往6
蘇鶴帆覺得天都塌了。
這是萬歲爺的兒子,這是先皇后的兒子,原本是跟蘇鶴帆甚至廖安之都沒有關係的,但是在蘇鶴帆心底,卻一直把他當做是自己跟廖安之的兒子看待,這些年他跟廖安之一直保持著疏離又安全的距離,他從沒有想過要跟廖安之舊情復燃,縱使他心底最深處最柔軟的位置,一直都留給廖府的二妹妹,但是他一直都恪守君臣本分,從來沒有想過要僭越這道紅線,更是不可能給廖安之帶來任何流言跟風險。
他將所有都壓在心底,包括對太子的一腔近乎父愛的複雜情感。
這是二妹妹的孩子,二妹妹最看重、最傾注心血的孩子,也是二妹妹後半生的指望,自打頭一次見到太子,蘇鶴帆就心知肚明,他知道太子對廖安之的重要性,所以他幾乎都沒有猶豫就接受了萬歲爺要他做太子太師的任命,這孩子是二妹妹的指望啊,他當然要親手調..教栽培才能放心。
這是蘇鶴帆起初對太子的看法,漸漸地,又有了改變,太子最親近的人,無疑是廖安之,其次……倒不是萬歲爺,畢竟萬歲爺實在是太忙了,就算是再怎麼關心疼愛太子,那也不是每天都能抽出空來見太子,培養父子之情的,倒是蘇鶴帆這個太子少師,日日都要空出一個時辰的功夫來教習太子,而有時候,在他教習太子的時候,廖安之會派人送來茶點跟瓜果。
蘇鶴帆看著那冒著熱氣兒的茶水,還有香甜鬆軟的糕點,再看著抱著杯子認認真真看書的太子,有時候,他會覺得恍惚,恍惚之間,眼前的孩子,並不是千尊萬貴的太子殿下,而是他跟廖安之的孩子,他也不是在奉萬歲爺之命做什麼勞什子的太子少師,而是空閒在家親自教兒子讀書,而廖安之,他的妻,正在爲了他們爺倆兒親自洗手作羹湯……
這樣的恍惚著實太美好了,以至於清醒之後,期間的心酸讓蘇鶴帆都難以忍受,他卻是不知,他這樣時常熱切欣喜又陡然的失落複雜,很難不讓太子察覺,尤其太子還天生敏感。
不過日子長了,也就習慣了,尤其是蘇鶴帆覺得……這樣只有他一個人能體察的自欺欺人也沒什麼不好,他就是視太子如己出又如何?沒人知道,也不會對廖安之跟太子產生不好的影響,反正,他會一直對太子好就是了,他會將所有的心血、包括整個蘇府的幾代積累都傾注在太子身上。
蘇鶴帆覺得這是另外一種方式的彌補,彌補廖安之,也是在彌補他自己。
但是太子陡然就這麼死了……
連帶著蘇鶴帆所有對未來的期許、躊躇滿志,都一併帶走了。
蘇鶴帆一夜白頭,萬歲爺痛失愛子,備受打擊,一病不起,自此到駕崩,身子骨都再未好轉,倒是廖安之在大病一場之後,最先站了起來。
說是站了起來,其實站起來的人卻跟從前的廖安之不大一樣了,明明還是跟從前一樣的容顏,明明還是那個人,但是那眼神、那從裏到外的氣質分明又是截然不同的,從前的皇后娘娘為人和善,很有親和力,但是如今的皇后娘娘卻滿身泠然之氣,任誰見了都會覺得心下打鼓。
蘇鶴帆再見到的就是這樣的廖安之,萬歲爺病重,蘇鶴帆作為重臣,自是要入宮探病,就在病榻之前見到了廖安之,對於廖安之的變化,蘇鶴帆沒有太多的驚訝,畢竟經歷這樣的事兒,不是連他連萬歲爺都難支撐嗎?廖安之沒有被打倒,已經是難能可貴了,又怎麼還能指望她跟從前一般一成不變呢?
“二妹妹……節哀。”那日在御書房外,沉沉暮色中,蘇鶴帆艱難開口。
他以為自己這輩子都沒有機會再叫出這一聲“二妹妹”了,沒想到,時隔整整二十六年,再一次叫出來的時候,卻是在這樣的情景下,蘇鶴帆滿心悽然又覺得愧疚極了,是他,沒有顧看好太子,都怪他。
廖安之倒還是一臉平靜,看著才四十幾歲滿頭銀髮的蘇鶴帆,眼底甚至還浮出了一抹溫和:“鶴帆哥哥,辛苦你了。”
是的,真的辛苦蘇鶴帆了,這些年蘇鶴帆的辛苦,以及對她還有太子的苦心孤詣,她都看在眼裏,只是她一直沒機會、也不知如何對蘇鶴帆開口道謝。
蘇鶴帆覺得對她有虧欠,可她又何嘗不是?
不過……
“往後就用不著你繼續這麼辛苦了,”廖安之喃喃道,“鶴帆哥哥,往後只顧著自己,好好兒活著吧,能自私自利一些也未嘗不是種福氣。”
她不想讓蘇鶴帆再爲了她操勞了,太子都沒了,她的指望也沒了,如今,她想做的就是復仇,就是要不管不顧為兒子復仇,什麼以德報怨,什麼大度容人,什麼母儀天下,她都顧不上了,她要的是血債血償,她都已經做好了被冠上毒後這樣惡名的準備。
但是鶴帆哥哥卻不該、也不能爲了她走上這條不歸路。
這麼多年,鶴帆哥哥已經為她做的夠多的了。
“二妹妹,你多保重。”
這一次,跟二十六年前的那個夜晚不一樣,是廖安之看著蘇鶴帆走的,看著蘇鶴帆一身月白長袍走在一地皎潔月輝之下,廖安之嘴角浮上了一抹柔和又欣慰的笑意,眼角卻閃著淚花。
……
東宮走水,太子、太子妃還有腹中孩兒一同葬身火海,當然是要徹查到底的,刑部自然是得站出來的,當然,萬歲爺又顧念著廖安之的喪子之痛,所以這案子最後交由刑部跟廖府當時的當家人當朝右相、也是皇后娘娘的同胞兄長廖來之一同審理。
此案事關重大,大夏上下無不關注,萬歲爺更是重視,哪怕臥病在床也一直催促審理進度,刑部自是不敢馬虎拖沓,在案發的第三日一早,就把案宗呈到了萬歲爺面前。
萬歲爺過目之後,當場下令,賜惠妃自盡,惠妃母族安氏抄家,安氏一門凡年滿十四的男丁,一律發配充軍,女眷全部沒為宮奴旁,其他旁支則三族以內一律發配嶺南,終身不得返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