菲絲是個聰明的女孩子。

    但其實她心裏最清楚，所謂聰明，只是她會選擇那些相對而言不是那麼差的選項，而且常常能選對而已。

    或者說，不得不選。

    比如。

    是穿著鞋跑能跑得快還能跑得久但會讓追兵著急從而出手，還是不穿鞋一腳一腳落在堅硬粗糲的地面上磨得鮮血淋漓以至於跑起來“很好看”還跑不快而讓追兵因為種種骯髒的想法而不會著急出手。

    是在意外發生後，直接離開，還是對追兵展開反擊，或是在一邊“見機行事”。

    是選擇塵埃落定後直接向姚從心求救，還是如此刻一樣只是像小鹿一樣安靜地站在一邊卻不著痕跡地把“因為滿是傷口所以站不穩”的腳露出來。

    這些都是總喜歡把自由民主抗爭之類主題掛在嘴邊的布列塔尼亞的大哲學家們永遠不會對像她這種人明說的內容。

    她這也是在抗爭沒錯，但其中有一個巨大的區別。如果真的處於能實踐大哲學家們所說內容的那個環境，菲絲根本不用選的，因為混沌來客們原來的世界建造起來並不難，在那種美好的世界中她從一開始就不會被追擊。

    但這裏不是，雖然混沌來客們很容易就重現了他們的文明，但任誰都知道他們到底付出了何等慘痛的代價，以及讓這些代價不至於被付諸東流的前提條件有多苛刻。

    ‘弱者只有選擇死法的權利，因為死亡是已經被決定好的事。’每每想起這句話，菲絲自己都不敢深究自己的心情。

    姚從心把斧頭背在背上，走近菲絲，四米外停住，問：“你沒事吧？”

    目光自然就落在菲絲腳上。

    “給你藥和繃帶，自己會用嗎？不對，應該先問你聽不聽得懂我說話。”姚從心把一個醫療小包丟過去。

    菲絲戲很足地一顫，一躲，兩腿亂蹬離遠，然後“因為牽扯到傷口痛得齜牙咧嘴”。

    同時腦內催眠自己：‘聽不懂聽不懂聽不懂’，擺出一副又急又怕又警惕的驚魂未定表情。

    “呃……”姚從心在身上翻找一通，找到一個儲存卡，插在手腕上的個人終端，全息投影，急救包使用教學影片。

    “看這個看這個。”

    菲絲怯怯地看著姚從心手上的影片，內心裏已經樂得滿地打滾了。

    ‘啊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或或！’

    ‘該我走運了！’

    ‘居然是個燧丘純血！’

    ‘還是個雛！’

    ‘好單純啊！好可愛啊！’

    ‘還很強！’

    於是菲絲依舊戲很足地，把自己“無辜的受難女子”形象貫徹到底，一邊“戒備”著姚從心一邊“慌慌張張不得要領”地包紮。

    並在腦內構思接下來事情的走向。

    玖捌嚶將一切看在眼裏，明白菲絲的想法，然後{嘖嘖嘖}給姚從心聽。

    ‘幹嘛？說我虛偽嗎？’姚從心開啟了腦電波溝通的開關。

    {不，和你沒關係。而且我只是覺得，有點好玩。}

    ……

    姚從心瞭解玖捌嚶的強大與豐富多彩的功能，但他並不關心玖捌嚶看到了什麼，知道了什麼，又是出於何種目的在表達什麼。

    引申一下的意思就是。

    姚從心並不關心菲絲是個什麼樣的人。

    “好了，我走了。”姚從心朝菲絲揮手示意，告別，轉身，離開，一氣呵成。

    菲絲剛剛還在醞釀情緒，就等姚從心把話說完，然後等姚從心把話說完之後，她的表情是這樣的：(^▽^)？

    凝視姚從心背影許久之後，她終於反應過來，“呀？！”

    姚從心站定，回頭，看，再轉過頭朝前方，繼續走。

    菲絲的內心是崩潰的。

    ‘啥情況？搞什麼？怎麼了？’

    ‘我被看穿了嗎？’

    ‘我露出什麼破綻讓他警惕或者厭惡了嗎？’

    ‘他真的就這麼走了嗎？’

    ‘給我一個繃帶就可以了嗎？’

    ‘真的要把我一個弱女子拋棄在這種荒山野嶺嗎？’

    姚從心的步子沒有任何要停止的跡象。

    ‘那他剛剛為什麼還要救我？’

    於是，菲絲，她追。

    姚從心邁大了步子。

    於是，菲絲，演技十足地，摔倒，並“啊呀”一聲。

    姚從心頭也不回，走。

    {嘖嘖嘖。}玖捌嚶繼續在姚從心腦海裏發出彈舌聲。

    “你想說什麼就說啊。”

    {沒，我只是覺得你們燧丘人，有點意思。}

    “如果真正計算的話你明明才四個月大，誰給你的勇氣來評論‘燧丘人’這個群體的？”

    {你啊。}

    “但我只是一個人而已，你又不是那種會管中窺豹的弱智程式。”

    姚從心的誇獎讓玖捌嚶很受用。

    玖捌嚶是認真的。

    同樣一句話，在燧丘人嘴裏，翻來覆去地嚼，能嚼出好多種味道。然後隨著環境的變化，會將這些味道用不同的表達方式講出來，但這句話的核心是不會變的。

    古語有云：君子遠庖廚。

    不是說君子不做菜。

    故事是，齊宣王不忍心用牛來祭祀，因為他看見牛瑟瑟發抖的樣子很可憐。

    孟子就問啊，那不祭祀了嗎？

    那當然不能夠，

    於是齊宣王就說，那用羊來代替牛做祭品吧。

    對於這種人，一般人就會噴：你個偽君子。

    但孟子不是一般人，他就說，齊宣王你這是仁的表現，因為齊宣王見過牛瑟瑟發抖的樣子，所以於心不忍，這是好的。

    至於用羊來代替，是因為齊宣王沒見過羊瑟瑟發抖的樣子。

    正是因為如此，所以君子總是遠離廚房。

    那什麼叫學以致用呢？

    燧丘人。

    一，是牛肉羊肉都吃的。

    二，不會幹用羊來代替牛這種脫褲子放屁的事。

    三，祭祀個屁祭祀。

    四，人和牛羊，要分清楚。

    五，羊奶羊毛，它不香嗎？牛耕地種糧，它不好嗎？為什麼一定要急吼吼地宰了它們吃肉呢？太浪費了。

    六，燧丘人總是會尋找到牛羊們本身之外所能產生的價值，如果找不到，那就自己造。

    七，堅決不做牛羊。

    所以。

    一，菲絲不是燧丘人。

    二，菲絲在姚從心眼裏是不能吃的，各種意義上。

    三，姚從心也不打算吃掉菲絲，各種意義上。姚從心暫時沒那個能力也沒那個本事更沒有那個想法要去把菲絲養起來。

    成年人只看利益，不管對錯。

    姚從心昂首挺胸，這一刻，他覺得自己已經有所成長，離心中憧憬的那個形象又近了一步。

    ‘我是一個莫得感情的殺手。’

    “嗚嗚嗚~”背後隱隱有哭聲傳來。

    {叮~}玖捌嚶積極地在姚從心腦海內配音。

    姚從心也果然像是加了特效一樣，定在了原地不動了。

    菲絲捂著嘴，跪在地上，以頭觸地，在那裏抽泣。

    但哭聲，還是無法抑制地從她指縫間傳出來了。

    ‘怎麼辦？’

    ‘已經沒有辦法了。’

    ‘我真的，已經，沒有任何辦法了。’

    ……

    菲絲猛地抬頭，和姚從心四目相對。

    ‘不能哭！’

    ‘至少！在他面前不能哭！’

    ‘至少在燧丘人面前！絕對不能哭！’

    然而眼淚啊，就那麼嘩啦啦地流。

    {你總是心太軟，心太軟，心太軟，心太軟……}

    ‘我可不記得這首歌就一句歌詞。’姚從心在心裏咬牙切齒地對玖捌嚶說。

    說到底，姚從心還只是一個十七歲的少年人而已。

    正處於一個，並不是很清楚自己能做到什麼和不能做到什麼的年紀，一切，都需要他真在面對時才能得出答案。

    這離開了老家之後的一個多月旅程裡，姚從心其實已經相當膨脹了。

    增強實力？沒問題，實力可是立身之本。

    荒野求生？沒問題，燧丘人祖傳的好胃口。

    交涉溝通？沒問題，姚從心覺得自己嘴皮子和斧子都挺硬的。

    殺人放火？沒問題，血咒術能幫他清楚地判斷對面人手上到底有多少無辜的人命。

    姚從心自認為，自己是一個硬漢，身板手段思想靈魂行動作風啥的都超硬派的那種，酷就一個字。

    但還有一句老話，溫柔鄉是英雄冢。

    還有一個常識，初次遭遇的疾病常常會表現得異常嚴重和兇猛，因為沒有經歷過所以沒有抗體沒有免疫力。

    一個只比自己高一個頭，但腿比自己的腿長了近一半，樣貌啥的也在自己好球區內的大美妞，正絕望地癱坐在地上哭泣，並朝你投來慘兮兮的婆娑淚眼……

    還倔強地瞪視你，好像你做錯了什麼一樣。

    姚從心長這麼大，根本沒見過這場面啊。

    不管是什麼錯那一定都是自己的錯啊！

    再仔細一想，自己剛剛的所作所為。

    頓時，就覺得自己，太不是人了。

    那一瞬間他成長了許多.JPG

    就像大家回顧自己中二時期的黑歷史，常常會恨不得穿越回去掐死那個傻逼一樣。難得雙商上線的姚從心，恨不得回到半分鐘前掐死那個耍酷的臭傻逼。

    ‘你這樣下去注孤生的我和你講！’

    菲絲，吃不準現在是什麼情況的菲絲，忘了施展自己演技的菲絲，將自己最狼狽也最真實的一面展現出來的菲絲，看著姚從心朝自己走過來，覺得，好安心。

    所以放置Play啥的是有科學依據噠！

    “先前，是我不對。”姚從心自己都被自己嚇了一跳，這個超有磁性超Man的嗓音，真的是自己的？

    “呼哧，呼哧，呼哧……”菲絲正混亂著，不知道該怎麼辦，只能一個勁地呼扇著自己的腮幫子。

    “我有什麼可以幫到你的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