茜薇婭好像聽到有人在叫自己。

    “喂……”

    “嘿……”

    “嘿，茜薇婭，嘿。”

    “嗯？”茜薇婭清醒過來，眼睛一睜。

    “茜薇婭，你沒事吧？”茜薇婭對面的那個和她關係很不錯的同事正關切地看著她。

    “啊？沒事啊。”茜薇婭回答。

    那個同事一臉不信的樣子，看著茜薇婭的右手，和她手上的勺子，以及勺子裡的一勺土豆泥。

    嗯，任何一個人吃飯的時候吃著吃著，就在舀了一勺土豆泥往嘴裏送的時候突然像被施了定身術一樣頓住好幾分鐘，怎麼看都不能說是“沒事”的吧？

    “嘿嘿嘿……”茜薇婭用她那萬能的笑容緩解了尷尬。

    “嗯，那你自己小心一點吧。”同事無奈地嘆了一口氣，然後收拾好自己的餐盤和勺子，“我先走了。”

    茜薇婭一直笑著，直到同事走後，才慢慢地，收斂了，她那個美麗的笑容。

    這裏是一個叫歇貝倫的城市，和光明大陸邊緣上那千千萬萬的城市一樣，這是一座工業城市，同樣也是一座依託著一個大工廠建立起來的城市。

    主體就是工廠，圍繞著工廠建立的城市的全部職能都是爲了這座工廠而服務的。

    有一點點區別，這座歇貝倫，是由光明神教，完全對照著混沌來客們的工業標準建立的城市。

    初期，它還有著許許多多來自混沌來客中的各種“顧問”，在城市完全運轉開來，進入平穩發展期之後，它就被移交給了光明騎士們管理。

    從那之後又過了十幾年之後，它又被光明騎士們交給由工人們之間晉升的管理人員來維持運作。

    至此，它真正變成了，混沌來客們口中的，所謂“人民的城市”。

    為什麼要加個雙引號，又為什麼要用所謂這種陰陽怪氣的詞呢？

    茜薇婭把那一勺冰冷的土豆泥送到嘴裏，含住，慢慢用舌頭積壓到上顎，讓味道充分擴散，混合唾液之後變得溫暖，然後慢慢地，吞嚥下肚中。

    ……

    她突然，開始大口大口地解決面前的食物，迅速地解決掉它們，然後把餐盤收拾好，送到餐盤收集區。

    這些使用過之後的餐盤，會被集中沖洗，高溫蒸煮。

    本來還有一道用消毒液清洗的工序，但早在五年前，就已經被省略掉了。

    而且據說，很快，連高溫蒸煮的工序都要被省略掉。

    說不定，這種簡單卻乾淨且讓人能夠吃得放心的食物，不知道什麼時候就會沒有了。

    歇貝倫所有的工人，都是在布列塔尼亞和燧丘經受過至少九年的教育，並且擁有初等中學畢業證，才能到歇貝倫來工作的。

    所以雖然在這個世界不是非常準確，但她們至少知道，高溫蒸煮是怎麼回事，又有什麼作用。

    ‘變了味，一切都變了味。’茜薇婭默默地想著，不有自主地低下了頭。

    “前進！”

    突然傳來一聲吼，嚇得茜薇婭整個人都抖了一抖，然後開始尋找聲音傳來的地方。

    一個巨大的電子屏上，六個渾身手持長槍計程車兵，正在像他們口中喊著的一樣，前進，前進，再前進。

    他們身上的護甲殘破，長槍槍桿上以及他們的手上，還有三個，甚至直接連腦袋都沒有了。

    要多寒酸有多寒酸。

    但看上去，就是那樣。

    無法動搖，無法摧毀，無法抵擋，無可匹敵！

    ‘等級三……’茜薇婭在心中默默地想。

    ‘等級三，真的是能夠這樣被打敗的嗎？’

    這是一個叫斷頭臺的等級一，迎戰堀越十人眾的影片。這堀越十人眾，每一個的實力都比他要強，其中更是有一個等級三。

    但她們，全都死了，全都被斷頭臺殺死了。

    ‘他是什麼人呢？’

    ‘他為什麼會和這些人打起來？’

    ‘為什麼，他看起來，那麼讓人……“

    “叮鈴鈴……”整個工廠的鈴聲響起。

    “嗶噗。”電子屏一閃，電源被切斷，它自然無法再工作。

    大功率的強光燈一盞一盞地熄滅，黑暗朝著茜薇婭一步步逼近。

    茜薇婭再度清醒過來，然後發現自己不知道什麼時候，已經攥緊了拳頭，咬緊了牙關。

    這不像她。

    黑暗吞沒了她。

    昏黃的路燈，以及消毒用的紫外線燈一盞盞亮起，沿著強光燈熄滅的軌跡。

    茜薇婭調整一下思緒，開始往外走。

    早在兩個小時前，工廠就已經下班了。

    但茜薇婭不想離開工廠。

    雖然工廠已經改變了很多很多，但她還是不想離開工廠。

    ‘你無法阻止這些。’

    茜薇婭一路走。

    本來食堂不是每天都只有土豆泥土豆泥土豆泥的。

    本來工廠還會提供住宿的。

    本來宿舍還有二十四小時熱水的。

    本來工廠內還有大巴的。

    本來工廠內還有超市的。

    然後……

    工廠周圍出現了一條食品街，然後工廠食堂就只有土豆泥了。

    工廠周圍豎起一棟棟大樓，於是工廠的宿舍就不再對員工們開放了，而是改成了倉庫。

    工廠周圍還建起了一座座商場，於是工廠內的超市就倒閉了。

    這些本來應該是並不相關的事情纔對，但在知道真相的人眼裏，用因果關係串聯起來根本沒有違和感。

    而當光明騎士們逐步撤走之後，當從工人內部選拔出來的管理人掌權之後，按照光明帝國的法律，非貴族是不能開車的。

    茜薇婭走到了工廠門口，發現保安亭裡面，好像少了一個人。

    “張叔呢？”茜薇婭一邊打卡，一邊問。

    “哦，老張啊，老張昨天遇上一群小混混，殺了二十多個吧，結果老了就是老了，最後閃了腰，現在送回燧丘去了。”保安亭裡一個正在看報紙的老頭頭都沒抬，隨意地說。

    “哦。”茜薇婭好像鬆了一口氣。

    “誒，等下，你是茜薇婭對吧？”老頭突然抬起頭了。

    “啊，我是。”

    “你好像，幹了很久了啊，沒有升職？”

    “呃……哈哈哈哈，我比較沒用嘛。”茜薇婭展露她無敵的笑容。

    “哦，那你要努力啊，年紀輕輕的，不能虛度光陰。”老頭抖了抖報紙，繼續埋頭下去。

    茜薇婭張了張嘴，最後還是什麼都沒有說。

    她比較擔心，老張是不是真的只是僅僅閃到了腰。

    她知道一些事。

    但她沒敢說出來。

    事實上這是這麼多年她為數不多和保安亭裡面的人主動搭話，保安亭裡的人是直接被光明神教指派的……燧丘人。

    這很奇怪，而且這些燧丘人又總是一副不好惹的樣子，很是讓人害怕，很有保安的效果。

    於是茜薇婭埋頭走。

    她在外面租了一間房子，每個月的工資幾乎要花掉三分之二來供房租，就這，還已經是非常便宜了的。

    她本來覺得即使是這樣還是能夠接受的……如果不是有訊息說決定降工資的話。

    “嘟。”茜薇婭的手機響了一聲，是一條簡訊。她姜螢幕點亮，開啟簡訊。

    （考慮得怎麼樣？）

    ……

    茜薇婭退出簡訊，不打算理會它。

    茜薇婭不相信保安們會不知道，所謂的“從工人裡面選拔出來的合適的人”，其實就是那些試圖染指歇貝倫的各方勢力安插在工廠內部的，奸細。

    他們系統地學習過，如何與人交心，如何利用別人等等技巧，又擁有者雄厚的資金支援，再加上並不拖後腿的能力。

    這些，都足夠讓他們能和絕大多數人打好關係，然後處處佔盡先機，一路青雲直上。

    當他們佔據重要的位置之後，自然就可以爲所欲爲。

    比如，向員工中，長得比較漂亮的那些人，送溫暖。

    “嘟。”又一聲，又一條簡訊。

    （你還在猶豫什麼呢？）

    “嘟。”

    （只要答應我，以後保管有你的好日子過。）

    “嘟。”

    （先告訴你吧，降工資是真的，而且不僅要降工資，我們還要裁員。）

    “嘟。”

    （說不定你就在裁員名單上哦。）

    “嘟。”

    （哎呀哎呀開玩笑的，你是真的很不錯，就算我想裁掉你，居然找不出你工作上的任何漏洞呢。很難想象，除了我們之外，居然有人能把這麼繁瑣的工作做得這麼滴水不漏。）

    “嘟。”

    （你到底考慮得怎麼樣？）

    茜薇婭真的，真的真的真的，有認真考慮過，這位T經理的建議。

    順帶一提，T經理原來叫什麼已經被忘記了，因為他上位之後，就嚴令禁止所有人再叫他的本名。

    曾經有他以前的工友說他以前如何如何，結果……燧丘老家有個“苟富貴勿相忘”的故事，嗯，就是那樣。

    “嘟。”

    （再告訴你一個訊息吧，工廠周圍的所有出租房房租，都會漲。）

    頭一次，茜薇婭變了臉色。

    更挑撥她神經的還在後麵。

    “嘟。”

    （不僅僅是房租，所有的物價，歇貝倫整座城市所有的物價都會上漲，漲到你們付不起，還不清的地步，讓你們債臺高築，讓你們，重新變回，弩隸！)

    (我告訴你，就算你今天拒絕了我！過不了一個月，一年，五年，到時候，我照樣爽。）

    （只是到時候，你猜，你會怎樣？）

    茜薇婭的臉，慢慢地，慢慢地，垮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