光明歷九十六年八月十三日。

    通天塔第四十一層，弗加洛，四分之一是戈壁，四分之一是沙漠，二分之一是海洋的世界。

    現在是早上七點半，差五秒。

    這裏是某個沿海小鎮的某個小旅館內，姜柔菩躺在她的床上，講玉體橫陳未免太過糟蹋這個詞的那股慵懶風情，說四仰八叉倒是比較貼切。

    房間外響起鐵船即將出海的汽笛聲，還有傳統船水手長的號角聲。但姜柔菩所在的這個小旅館，是啼螿的產業，這些聲音通通都傳不進來。

    一枚鏑，可以獲得一個能安睡一晚的房間，就是哪怕光明教皇打到旅館門口了旅客也完全可以無視的那種，除非你學一下潘金蓮往教皇頭上扔根撐窗戶的棒子。

    “啪！”姜柔菩在七點半整，她設的第一個鬧鐘的第一聲鈴響起的瞬間，試圖將放在牀頭櫃上的個人終端鬧鐘關閉。

    打了個空，一“巴掌”拍在了牀頭櫃上。

    {百因必有果！你的……}

    姜柔菩的腦海中瞬間就有了畫面，那衝擊感足以讓她清醒過來。

    不少人戰友說過，“你這個鬧鐘確實是有鬧鐘的功能，但這難道不也是你的個人終端很容易壞的原因嗎？”

    姜柔菩：“那要不你來代替我的鬧鐘叫我起床？任何方式都可以哦，啾咪。”

    戰友：“告辭！”

    姜柔菩伸長脖子，將脖子伸到一米長，和牀頭櫃上那個抱著她個人終端的小東西對視。

    伸手，往三米外的那小東西抓過去。

    結果那小玩意相當機靈，油亮亮的皮毛一晃，已經抱著姜柔菩的個人終端到了房間的角落裏去。

    正巧是姜柔菩夠不到的距離。

    姜柔菩和它對視。

    沒得法，姜柔菩只能將自己從床墊還有被子中拔出來，儘量拔乾淨，免得給旅館的清理機器人造成麻煩。

    “拿來。”

    小東西將姜柔菩的個人終端朝姜柔菩丟過來，丟在姜柔菩身體裡。姜柔菩隔著特製的保護殼，將鬧鐘關閉。

    姜柔菩將自己塞進為她特製的內襯連體衣，充壓、支撐、塑性、穩固。

    姜柔菩走到落地鏡前，打量鏡子裡好一具魔鬼身材。

    {檢測到當前預設狀態僅能發揮出你百分之七的戰鬥力，需要更改嗎？}姜柔菩的啼螿提醒她。

    “五陸三，你是故意的吧？”

    {怎麼會呢？我只是在盡到一個智慧型輔助AI應該盡到的職責而已。}

    “少廢話，就保持這個狀態，如果發生戰鬥必要時刻再轉換。”

    {收到。}

    姜柔菩眉頭一皺，將手從衣領裡伸進去，再伸長，從肚子裡把自己的個人終端掏出來。

    {點點點點點點。}五陸三以自己的方式表達出了自己此時的心情。

    姜柔菩把衣領上的扣子扣好，將護頸套上。

    “開啟戰術偽裝面容。”

    落地鏡裡穿著衣服的不明生命，頭部慢慢出現了一張人臉，也長出了頭髮和眉毛，只是膚色略顯通透。

    姜柔菩對著鏡子裡的人齜牙咧嘴，(-皿-)

    最近幾年，即使家裏還有著數量巨大的照片在，她也不是很敢認定，這真的就是自己的臉了。

    尤其是在她獲得了“愛抖露”的“頭冠”之後。

    戴一頂棒球帽遮擋髮際線的異常，工裝褲，格子襯衫、略小的帆布外套，馬丁靴。

    這一身下來，除了雙手和臉，就沒有什麼外露的面板了。而且這一身都是經典元素，既不過時又不新潮，還很受原住民們歡迎，走在大街上很普通，不會引人注目。

    自欺欺人的說法，能住得起啼螿旅館的女人，還是燧丘的高階執行官，且已經逗留了有些時日。在這地界，想不引人關注，是不可能的。

    然後，一條外腰帶系在格子襯衫外的腰間，腰帶上掛兩個槍套，裡面是兩支光明大陸版SIG-Sauer-P938手槍。

    這種手槍超小的，就一個成年男人巴掌大，真正的口袋槍。

    但這就是身份和實力的象徵。

    在這個光明大陸，姜柔菩這些被魔王所召喚來的“混沌來客”的後裔，是經過了超過半個世紀的琢磨，付出了慘痛的代價，才取得了第二十八位魔神——貝列，和第六十位魔神——瓦布拉，兩位魔神的鑰匙和力量。

    並放棄了繼承他們的頭冠，而是非常暴殄天物地，將它們和自己以前世界的傳統、文明、文化、技藝等等相互融合，最終，獲得了名為“鐵與火”的烙印。

    兩個S合成了一個A。

    只有“混沌”的後裔，且是透過了試煉的極少一部分，才能將“鐵與火”烙印在自己的靈魂上。

    然後才能在這個有著“純氧可以燃燒”，“比薩斜塔實驗兩個鐵球落地時間不一樣”等等相當毀人三觀現象的奇妙世界中，將槍械發揮出它該有的效果。

    所以，你敢說它們小？《黑衣人》裡的小蟋蟀警告.JPG

    穿戴整齊，姜柔菩再抬頭看時，那個蹲在牆角的小東西已經不在了。

    “我可以投訴嗎？說好的‘一夜安眠’呢？我可是花了錢的，但這玩意就是出現在你家姐姐的旅館裏。”姜柔菩對五陸三說。

    啼螿有很多個，啼螿是“最初作”的名字，被其它啼螿稱作姐姐。而其它會和各種生命締結契約的啼螿，要麼會自己取名以和“姐姐”加以區別，要麼會被契約者賦予名字。

    {但它是你自己帶進來的啊，也是你自己留在身邊的。}五陸三如此回答，退錢是不可能退錢的，這輩子都不可能退錢的。

    那是名為猹的特殊生命體，更貼近它具體存在的描述，則把它稱作SCP-CN-143

    這個小東西是在姜柔菩抵達這個小鎮的時候找上她的，然後，發生了一些讓姜柔菩感覺相當不愉快的事情。

    “呼~”姜柔菩拉開了房間門，走進旅館大廳，邊吃早餐邊在五陸三的幫助下處理一些事務。

    {你已經在弗加洛逗留了十三天，身為燧丘的B級專員，你已經引起了異端審判所以及高天原的注意，同時布列塔尼亞正在尋求和你上級的溝通。}

    “就說我吃壞肚子了，走不了。”

    {你應該去接收的學員已經遵照你的個人建議，第四次改變了和你的匯合地點，而且他已經成功進入了弗加洛。}

    姜柔菩咀嚼的動作停頓了一下，調出那個學員的資料看一看。“既然他能到達弗加洛，那還有什麼可擔心的呢？等他找過來。”

    {你這是非常不負責任的表現，雖然他迄今為止展現出來的素質非常優秀，我也依舊不看好他能長時間地在弗加洛獨自生存，他畢竟才十六歲。}

    {而且，因為你一而再再而三地放他鴿子，他現在對燧丘和磨爪的印象已經發生改變，請注意你的身份啊，你的一言一行可都是代表了燧丘這個整體的啊。}

    {最重要的是，他是因為你的話術纔在傻傻地承擔原本該由你為他排除的責任和風險，這麼欺騙一個小孩子，你的良心不會痛嗎？}

    “不會啊，在我許可權範圍內我能給他的東西都給他爭取了，而且這都是他自己透過努力獲取的，這是符合程式的。”

    “至於我的個人形象問題，雖然他才十六歲，但我相信他並不是會根據我一個人的表現來斷定一個群體的人。”

    “要對年輕人的智商和資訊處理能力抱有自信，十六歲已經是一個合格的青少年了，需要對接收到的資訊進行獨立的解讀和思考。”

    “而且，等事情結束後，我還打算寫一篇論文，《關於提高引導專員在接收學員過程中的許可權以全面激發學員潛力的分析報告與建議》，完美。”

    {但你很快就沒有可以用來獎勵的東西了。}

    “怎麼會沒有，我的~身~體~怎麼樣？難道我不夠迷人嗎？這身材它不香嗎？”

    {一個和我締結契約超過四十年且至今都不知道具體年紀的老奶奶的身體，而且還是不能艹的那種，我相信一個十六歲的小夥子即使再無知再變態也是不會接受的。}

    “下一個。”

    {馬上.將軍，他已經收集到你想要的情報了，需要你自己去取。}

    姜柔菩撕開最後一個小饅頭，把盤子上的醬汁刮一下，再將饅頭一口吞了。即使五陸三給她的偽裝面容有牙齒，她能夠咀嚼的東西也是非常少的，因為她的“舌頭”並不是很給力，所以她的進食方式大多數時候還是吞食。

    【我都五十年沒吃過煲仔飯的鍋巴了。】

    【自己去取嗎？】

    姜柔菩和馬上.將軍挺熟，或者說和所有的馬上.將軍都挺熟。依照他們的風格，這個“情報”的載體，很有可能並不是什麼容易轉移、郵寄、乃至讀取的東西，比如說，一個活生生的人類。

    需要保鮮，不然以他們粗獷且極度缺乏耐性的行事風格，會遺漏和損失大量細節。

    “噸噸噸哈！”很少有能夠像姜柔菩這樣把喝咖啡這種事做得這麼豪邁的人。

    五陸三乘機提取一些色素，將姜柔菩的膚色變得更符合人類一點。

    姜柔菩走出了旅館。

    直到這個時候，她才能真切地感覺到，自己所身處的世界，真的已經完全不同了。

    石板路，啼螿旅館門前那一段還是石頭的顏色，上面的花紋也清晰可見，各種角落裏也完美沒有垃圾或者其它看上去很可疑的東西。

    但只要超出“旅館周圍”這個範疇，石板就全都變成了黑乎乎看上去相當油膩的顏色，縫隙裡塞滿了黑泥，凹.凸不平且有相當程度的損壞，凹下去的地方有成分不明的積水。

    這個鎮子裡，啼螿旅館這座四層小樓已經是最高的建築了，其它地方通通都是破敗不堪又被改造過的矮牆房。

    有種奇異的美感，各種膚色各種種族各種形狀的生命體穿梭其中，不時就互相捅兩刀，也別有一番熱鬧。

    然後就是，廢棄的兵營廢棄的路燈廢棄的電線杆廢棄的銀行廢棄的公園廢棄的廁所……被改造過的鐵路被改造過的大型港口被改造過的訊號塔被改造過的……

    “混沌來客”該感到自豪的，他們在這個世界上留下的痕跡，並不是那麼容易就可以被抹除的東西。

    當年，馬上.將軍代表的燧丘和商人所代表的布列塔尼亞抵達這裏，從原住民中招募工人，建設了燧丘最大的風能基地和超過三十個的港口城鎮。

    燧丘覺得這裏風能充沛可以加以利用；布列塔尼亞覺得這裏作為港口大有可為。

    開始時一切都好，燧丘和布列塔尼亞帶來的技術和知識幫助原住民們改造了生活環境，發展出更多更好的生活方式，幫他們顯著提高了生活質量。

    技術力發展的紅利就是如此巨大。

    然後，原住民中“我們完全可以拋開他們自己幹啊”的聲音出現了，他們也確實做到了，布列塔尼亞的商會撤離，燧丘人駐守在風能基地裏，放棄了城鎮裡的一切產業，和維護城鎮的工作。

    分歧很巨大，主要是“由誰吃飯”和“由誰洗碗”這兩件事始終無法達成共識，即使短時間內強行達成共識了，飯也不如布列塔尼亞人在時那麼豐盛，然後在有心人的促使中，大家掀了桌子。

    現在，這個風能基地依舊還是燧丘最大的，三十個鎮子卻只剩下七個還有名字，其他的，都陸續被有“人”扶持庇佑的色.情業、毒品、黑幫等等所摧毀。

    姜柔菩現在所在的，就是那二十三個城鎮中，最先淪陷，也是最大的，更是最黑暗的那個。

    “呼~”姜柔菩環顧四周，嘆了一口氣。

    【不接受我們的善意，不認同我們的觀念，不承認我們的制度，不理解我們的做法，不相信我們的思想……】

    【甚至對我們進行攻訐、詆譭、侮辱、針對、孤立、打壓。】

    【這些都沒有關係，我們三觀本來就不同，相互瞭解需要長久的時間。我們既不是最強大的，也並不是完美的，更不是完全正確的。不能，也不可以強求他人一定要相信我們。】

    【而且按照光明大陸的說法，“從來沒有沐浴過神恩的人，要如何讓他相信神的存在呢？”】

    【這不是你們的錯。】

    【但那些，既從集體中獲得了巨大便利、機會、福澤，並藉助這一切攀上高處錦衣玉食坐享榮華富貴，卻沒有擔負起自己的責任，甚至還想要恩將仇報要破壞這來之不易的一切的……】

    【蛀蟲！敗類！叛徒！】

    【永遠也別想得到原諒！】

    【永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