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交心
質子府銀裝素裹,美得如夢似幻。
寧缺穿了一件白色的披風,點綴了一圈風毛,手裏還捧了一個小巧玲瓏的暖爐,站在雪地裏,幾乎要與一片純白融為一體。
步訣慢慢地往前走,寧缺小步小步笨拙地跟著他,這樣看,略顯滑稽。
步訣回過頭看了一眼,孩子慢吞吞地往前走,她人小,步子也邁不開,他就站在前面,安靜地等,也不回頭催促一聲。
少年腰間的玉佩叮噹作響,豔麗的流蘇被風吹起,白衣外的黑色披風上繡了精緻的一抹翠竹。
他站在風裏,脊背挺直,長身玉立。
兩個人終於出了質子府,風吹得寧缺一個哆嗦,步訣輕笑一聲,問道:“暖爐沒帶麼?”
寧缺困惑地看了他一眼,點點頭又搖搖頭:“帶了。”
他站定了細細打量她,襖裙、披風、手爐一個不少,想了想,他問道:“還想出去嗎?”
她認認真真地點點頭。
少年大步走過去,把風帽扣在她的頭上,柔軟的狐毛圍在她晶瑩剔透的小臉邊,孩子的大眼睛一眨一眨,睫毛長長,看上去格外可愛。
盛都的街市十分繁華,路邊有叫賣著東西的小販,寧缺四處望著,繼續往前走,少年卻變魔術一般遞給了她一串糖葫蘆。
孩子茫然地看著他,步訣沉聲道:“還不接過去?”
他垂著眼睛看她白皙的手掌,她伸出手去夠他手裏的糖葫蘆,他惡作劇似的越舉越高,她踮起腳尖,就差蹦起來。
“不想給我也不要了。”她站定了,冷冷地說。
有點逗過火了。
步訣意識到這一點,蹲下身,把糖葫蘆遞到她唇邊,她伸出手握住,繼續自顧自地往前走。
“不要自己一個人走。”步訣快步跟上去,皺著眉頭說,“免得跑丟。”
她頭也不抬地伸出手,拽住了他披風的一角,兩個人以這種奇怪的姿態走了許久,也沒有覺得不正常。
“這裏是盛都的城門。”步訣眯起眼睛,冷冷地一笑,“也不曉得傅南之是怎麼想的,正常皇都應該處於中心位置,他倒好,安排在國家交界地帶。”
“他對自己有足夠自信。”寧缺淡淡道,捏住木棍的那隻手愈發用力,“更何況奕國吞併了姜國,盛都前方還有重重關隘,談什麼危險。”
步訣低下頭看著還不及自己腿長的孩子,突然把她抱起來。
“你幹嘛?”她皺起眉頭,卻沒有掙脫開。
“你太矮了,和你說話低頭太累。”步訣面無表情地說,一個十幾歲的少年抱著一個粉雕玉琢的女童,看上去也並不違和。
“我會長大的。”她伸出單薄的拳頭砸了他的肩膀。
長大嗎?也不知道他能不能等到她長大的那一天。
指不定那個時候他都不在了。
步訣沒多說什麼,繼續帶著她往前走。
“步訣,我聽說在霈國你不受重視,那為什麼是你來到這裏?”寧缺趴在他的肩頭,輕聲問道,“他們說,質子是未來的儲君。”
步訣微微一僵,撞上孩子明淨如湖水般的一雙眼睛,不知道應該怎麼訴說。
為什麼?
背後的原因太過陰暗了。
“等你長大了,我就告訴你。”步訣的語氣帶著幾分玩味,他抿著唇笑了笑,只是眉眼間帶著濃重的戾氣,“到時候你就明白了。”
她的臉皺了起來,充滿了茫然,看上去格外可愛。
少年卻並沒有多說,抱著她去了附近的一家酒樓。
寧缺抬頭看,“月歸樓”三個字寫得極好,筆筆斷開卻又不會顯得過於死板。
“這幾個字是傅南之寫的,在他未上位之前,這裏算得上是他的一部分產業。”步訣漫不經心地說,像是看出來了她的心思,“這家酒樓,是皇族用於打探情報的。”
寧缺暗自心驚。
原來傅南之的人脈遍佈了整個盛都?
步訣點了幾個小菜,兩個人都沒什麼胃口,吃得並不多,只是喝了幾口茶
“不愛吃?”他注意到她基本沒動筷子,皺著眉頭問道,“這家酒樓有不少皇親貴族會來,味道不會錯的。”
他真的很喜歡皺眉。
“不是,就是沒胃口。”寧缺低頭咬了一口糖葫蘆,臉頰一鼓一鼓的。
步訣低頭呷茶,窗戶紙啪嗒啪嗒地響著,狂風捲著大片的雪花,聽起來有些陰森。
“雪停了,我們就回去吧。”步訣說,沉默了片刻,輕聲問道,“你知道為什麼今天要帶你出來嗎?”
寧缺望著他,久久地沉默著。
她不明白眼前這個少年的心思。
他看似冷漠,卻也會保護自己。
他看似溫暖,卻對生死都有些看淡。
少年像是自言自語一般,輕笑了一聲:“如果有一天,你後悔了,不想留在這裏,好歹要知道怎麼離開。”
眼前的這個孩子才八歲,雖然他也不知道自己什麼時候才能夠回到霈國,但是她……
如果沒有他,她該怎麼辦。
和這孩子相處才一天,但是他從她身上,看到了自己的影子。
他不忍心留她一個人,可是他也沒辦法帶走她。
如果他走了,那她應該怎麼辦呢。
至少這樣,還說不定能保這孩子一條命。
寧缺的眼睛瞪大了看著他,步訣卻回過頭看著她,目光中帶著不容置疑的堅定:“如果有一天,你有了能力,就離開這裏,這裏永遠都不會是你的家。”他的目光若有若無地掠過她的臉龐,最後又歸於平靜,“天大地大,不會沒有你的容身之處,但是這裏,一定不可以是奕國。”
寧缺咬著粉嫩的唇瓣,無聲地點點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