整個未央宮裏，只有兩個人。

    呼嘯的風捲起打著顫的雪花撲進來，像是要把寧缺孱弱的身體撕裂。

    少年一直把她帶到了大殿上，才把她放下來。

    寧缺恨得幾乎咬碎了一口銀牙，她死死地盯著面前的少年，一字一句道：“你就是傅南之。”

    “的確是我。”少年笑得開懷，雙眼微微眯起，帶著一絲若有若無的魅惑，“找我……有事？”

    殺了她的父親兄長，滅了她的親族，眼前的少年不過十六歲，卻這樣心狠手辣！

    “你為什麼不殺了我。”孩子抬起頭，露出清秀乾淨的眉眼，她似乎在笑，只是神色中充滿了嘲諷。

    她知道，傅南之不會殺她。

    原因很簡單，奕國之前吞併別的國家，都有結束暴政的藉口，但是他們不能打著伐無道的名義來結束姜國的統治。姜國雖然不算富裕，但是在姜國最後一位國君統治下政治清明，絕不會出現無頭冤案的情況，百姓對國君也十分愛戴。

    奕國滅了姜國的儲君，是爲了不讓姜國有復國的機會，又留下了唯一的公主作為姜國的象徵，軟禁在宮中，便足以讓整個姜國百姓對他們感激涕零，對奕國國君俯首稱臣了。

    如果殺了姜國公主，必定激起民怨，到時候再進行統治，極其容易出現暴動。

    真是打得好算盤啊。

    寧缺年紀雖小，但是心智成熟，瞬間就想明白這個道理。

    “我不會殺了你。但是，也不全然出於政治原因。”傅南之看著她，聲線平穩，像是看穿了她的心思，“你叫寧缺？寧缺毋濫，果然的好名字。”

    寧缺淡淡地抿著唇不說話，目光很冷，看著他的時候，眼神中帶著一抹輕蔑。

    皇后告訴過她，要學會自保，她不會愚蠢到與傅南之正面交鋒。

    “八歲，當初的我也才八歲。”他輕笑一聲，像是想起來了什麼。傅南之眉目如畫，有一雙上挑的鳳眼，看上去格外儒雅，看起來與其他十六七歲的少年無異，他不過才十六歲，已經做了奕國的國君，少年稱帝，在有為帝王中，也算得上是頭一回。但是據寧缺所知，奕國的前一任君王與傅南之，並非同姓。

    傅南之作為亂臣賊子上位，其心狠手辣，可想而知。

    “別人都不讓我留你，可是我偏要留你。”傅南之蹲下來，直視著寧缺的眼睛，低聲道，

    “我倒要看看，你一個小小的亡國公主，是否能像我一般，翻雲弄雨，闖出一方天地來！”

    “奕王太看得起寧缺了。”她淡淡道，寧缺不過才八歲，聲音還帶著幼童的稚嫩，聽起來格外甜美，用孩子的聲音說出這樣的話，真是讓人啞然失笑。

    “養虎為患，引狼入室。”他看著她，輕輕地說道，“人人都怕你成為下一個我，但是……”

    “我不信。”

    ，那實在是冤枉。姜國地理位置不好，處於四個國家之間的地帶，國土面積又極小，難以與別國結盟，只能靠著販賣各國所需軍資夾縫求生。亡國前多位帝王昏庸無道，直到最後一任姜厲王著手改革，但是整個姜國王室已如一盤散沙，所有改革不過杯水車薪罷了，能夠維持十七年的統治，已經是實屬不易。

    傅南之作為奕國的臣子，卻有著狼子野心，謀權篡位，誅殺昏君，一舉打下一片江山，帶領整個奕國迅速走向了昌盛。

    姜國雖小，卻是極其難以攻克的地帶，關隘極多，奕國曆時半年才破關入境，隨後便一路向北，直逼姜國的中心腹地，皇都。

    一路奕軍匆匆趕來，看到傅南之依舊安然無恙，也放下了心。

    他身邊站著一個年幼的女童，眉目如畫，只是臉上的表情冷若冰霜。

    傅南之輕輕一哂，沉聲道：“不過一個孩子，孤還是有把握的。”

    他在他們面前，自稱孤，而在她面前，卻自稱為我。

    寧缺皺了皺眉頭，抬頭看著他。

    “是你們小瞧了孤。”他淡淡道，“當初也是。”

    一隊人馬瞬間就面如土色，寧缺略有困惑，不明白他口中的那個當初，到底是什麼意思。

    “臣不敢。”鎮遠將軍大步向前，行了一禮，“陛下龍體安好，是民之所向，臣等……不敢有所怠慢。”

    傅南之的唇角上挑，露出一點譏笑。

    “是嗎？”他淡淡問道，底下的大臣呼吸均一滯。

    寧缺也低下頭，這個男人實在太有壓迫性，讓人覺得窒息。

    “臣等認為，姜國公主，必須處死。”又一位大臣走向前。

    傅南之眯起眼睛看著他，笑意不減分毫，只是目光一寸一寸地冷了下來：“你是在違抗聖意嗎？孤做一個決定，什麼時候輪得到你們來插手了？”

    幾隊人馬紛紛跪下，寧缺冷眼看著，也不多說。

    她是死是活，不過是傅南之一句話罷了。

    傅南之轉過身，看也不看跪了一地的將軍士兵，只是冷聲道：“同一句話，孤不想重複第二遍。”

    所有人都沉默了，萬籟俱寂，到底是鎮遠將軍沉得住氣，低聲道：“臣等，追隨皇上，萬死不辭！”

    傅南之冷漠的點了點頭，繼而低下頭，看了一眼寧缺，輕輕一笑。

    他用只有他們兩個人能夠聽到的聲音，對她低語道：“希望你不要讓我失望。”

    姜國的國葬，在十日後舉行，寧缺被一班人馬帶回了奕國，送到了質子府。

    一路上舟車勞頓，下人並不重視她這個公主，寧缺也不在乎，一日三餐沒有也可以，喝茶喝水都無所謂。

    沒有人能理解，為什麼這個才八歲的孩子能不哭不鬧，單靠喝水也可以撐過三天。

    他們是想讓她死，可是她命硬，她身上揹負著的，是姜國王室的尊嚴。

    寧缺冷了冷神色，放下茶杯。

    不過短短三個月，榮華富貴瞬間就變成了過眼雲煙，她不在乎。

    活著。

    她現在只要活著，就一定有機會把他們施加在她身上的痛苦，一點一點地討伐回來！

    孩子睜開緊緊閉上的眼睛，清水般的一雙瞳眸，她看著眼前華貴的質子府大門，眼神沉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