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為那“一疊”欠條的緣故，劉琦整整一個晚上都沒有睡著。

    心痛……

    那是一種無法去用語言來形容的痛，劇痛！

    天知道當初的他到底怎麼想的，竟然會在身無分文的前提下弄出那麼多欠條？

    這下好了，那好幾萬兩銀子的虧空，到底讓他怎麼去補上？

    而且那還不是最過分的，最過分的是夏山那個王八蛋得了便宜還賣乖！

    那貨竟然還對他說什麼，如果不是他執意想要索要那五萬兩銀子，他根本就想不起來那張欠條的存在？

    心痛，太心痛了……

    恍然間，劉琦彷彿看到了迎香樓的輪廓在他的面前閃過，而在迎香樓的二樓陽臺之上，則是一位又一位花枝招展的姑娘正在向着他含羞一笑。

    而緊隨著那含羞一笑之後，無論是是那座恢宏的迎香樓，還是倚靠在陽臺之上的那些姑娘，都開始變得模糊，並迅速消失在了他的視線之中。

    ……

    正所謂福不雙至禍不單行，幾乎是天剛剛有些矇矇亮的時候，一封記載著一則“小道訊息”的密信便出現在了劉琦的手中。

    密信來自於新城，也就是那座只有士兵和工匠居住的“戰爭之城”。

    而那一封密信的內容，則讓原本還有些睡眼朦朧的劉琦，就宛若突然間遭受到了晴天霹靂一般。

    爲了保證鍊鋼以及燒玻璃的工藝不被外傳，劉琦甚至專門用一張賣身契作為代價從小丫頭那裏換來了一整套“保密手冊”。

    可是，那些所謂的保密也僅僅只能保證不讓工人透露出他們所從事的工藝，保證那些不該讓外人得知的“黑科技”不被外洩，可是卻無法保證工人們背地裏進行一些與工作無關的“閒聊”。

    比如說……傷亡。

    鍊鋼，真的是一個不折不扣的高危工作。

    雖然在做好了安全措施，且為每一位工人都進行了科普以及“上崗培訓”過後，已經完全可以將發生意外的機率降到最低，可是……意外依舊還是會發生。

    因為，真正的意外不會留給人任何用來準備的時間。

    而一旦在鍊鋼的過程中發生意外，那麼就註定會有死傷的出現。

    因為在那樣的意外中，死早已經變成了一種常態。

    甚至毫不誇張的說，能夠親身經歷意外，最終還能夠平安無事的人，只能說那些人就是傳說中的天命之人。

    或許那樣的天命之人真的存在，可是卻並不是每一個人都有“天命的加身。

    就在三天前，自鍊鋼廠成立以來所發生的最大的一次意外，出現了……

    因為鋼索的斷裂，一大“桶”已經被融化爲了液體的鐵水，就那樣傾瀉在了三位工人的身上。

    雖然劉琦並沒有親眼目睹那樣的一幕，可是那一幕無比慘烈的畫面卻還是出現在了他的腦海之中。

    那可是融化後的鐵水啊！

    那可是一千五百多度的鐵水啊！

    被那樣的鐵水潑灑在身上，又怎麼可能會出現所謂的奇蹟呢？

    而根據密信中所使用的措辭，劉琦也隱隱間猜測到了那三位工人的結局——屍骨無存。

    因為在那種情況下，別說留下一具全屍，就算是留下一部分殘肢都可以說是一種奢望，是一種完全不可能會發生的可能。

    三位工人，就因為一場意外的出現，永遠的失去了他們的生命。

    他們是誰的兒子？是誰的丈夫？又是誰的父親？

    這一點，劉琦並不知道，就像他同樣也不知道，身為負責人的他，應該怎樣去將這個訊息傳遞給那三位工人的家人……

    ……

    “你知道新城麼？就是陛下親自下令，然後由好幾萬勞工在一夜之間建造出來的那座新城……”

    “一夜之間？我怎麼記得是一週？”

    “不對不對！你們都從哪裏聽到的訊息？建造新城時明明是用了半個月的時間好麼！”

    “你纔是胡說八道，我這訊息可是我家姑爺親口告訴我的呢！”

    “行了行了，你說什麼那就是什麼吧，而且那不重要，你們聽說了麼？新城出人命了……”

    “什麼？你的意思是說？”

    “對，就是人命！而且還是三條人命！”

    “怎麼回事？死的人是誰？”

    “死的人是誰我不知道，不過聽說死的是鍊鋼廠裡面的三個倒黴鬼……”

    聽著路人們的“閒談”，本就有些愁眉苦臉的劉琦突然輕輕地嘆了口氣。

    有關於那三位工人的訊息，還是洩露了。

    儘管他的心中早已經做好了準備，可是當他真的聽到了路人們的那些討論後，卻還是突然輕輕地嘆了口氣。

    第一位工人，根據密信提供的情報，是一個四十二歲的中年人，名叫王書文。

    四十二歲，正處於一生中最為忙碌的那幾年之中，上有老人需要他去贍養，下還要爲了孩子們的婚事去操勞。

    可是，一場突如其來的意外，卻剝奪了那個中年人的生命。

    就像劉琦預料之中的那樣，在他敲開那扇緊閉著的院門時，開啟門的的確是一個鬢角已經生出了些許白髮的中年婦女。

    “兩位……兩位公子，請問你們找誰？”婦女疑惑的望了一眼面前的劉琦與夏山，並向着他們輕聲問道。

    看來，訊息應該還沒有傳到她這裏啊……

    一邊想著，劉琦又一邊輕輕地嘆了口氣。

    “大嫂您好，我們是王大哥的工友，這次是代替王大哥回家看望您的，然後順便再幫王大哥把這麼久的工錢帶給您……”

    ……

    最終，劉琦還是沒有將那個不幸的訊息告知那個不幸的中年婦女。

    雖然他很清楚，依照著現在的情形，那個訊息或許也已經無法再隱瞞多久，可是他卻還是無法狠下心去宣佈那個中年人的死訊。

    在離去前，劉琦自作主張的從夏山懷中掏出了一疊銀票，甚至就連清點都不曾清點，便在夏山那充滿了錯愕的目光中塞到了婦女的手中。

    就讓那些銀票，當做是他對於女子的一些微末補償吧……

    剩下的那兩位工人的家，並不在越城，不過距離越城其實也不算太遠。

    或許是不想再去面對著那兩位工人的遺孀與孩子，劉琦沒有再選擇親力親為的去“探望”那兩位工人的家人，而是選擇派遣了兩隊侍衛。

    而那兩隊侍衛，將會分別送去整整一千兩的銀子。

    ……

    “這就是……這就是他們的埋骨之地麼？”

    在劉琦的面前，是“一灘”已經冷卻了的鐵水。

    如果不是已經看了那一封密信，並親自去探望了一位工人的家人，劉琦真的很難想象在那“一灘”鐵水中，竟然融入了三位工人的屍骨，或者說……亡魂。

    “大人，這些鋼鐵我們應該怎麼處理？”一位將自己包裹地嚴嚴實實的中年人向着劉琦輕聲問道。

    在中年人的臉上，帶著特製的“口罩”，而在他的身上，還穿戴著厚厚的工作服。

    這是劉琦的要求。

    而這，也是他唯一能夠為那些工人們做的事情。

    “安全生產”，是他對那些工人們所提出的唯一一個要求。

    煉出來的鋼材不合格，無所謂，最多也就是浪費一些鐵礦石還有各種礦石而已，那根本就不算什麼。

    哪怕是工藝配方被敵國獲取，那其實也只能算是一件無關緊要的小事。

    因為想要熔鍊出真正合格的鋼材，需要新增的各種新增物可是要精確到小數點後很多位數的……

    而他最重視的，或者說他唯一重視的一點，其實就是工人們的人身安全。

    因為他來自於一個國泰民安的時代，一個真正做到了將每一個生命都視若珍寶的時代。

    也正是因為如此，沒有人比他更加重視那些工人們的人身安全，甚至就連那些工人自己都不曾比他更加重視他們的安慰。

    可是即便如此，意外卻還是發生了……

    “那些鋼材麼……”

    面對著中年人那突如其來的詢問，劉琦不由得愣了一下，隨即便陷入了沉默之中。

    是啊，那些鋼材應該怎麼處理呢？

    難道要直接扔掉麼？

    一邊想著，劉琦又一邊下意識的搖了搖頭。

    扔掉那些鋼材並不現實，且不說他那位皇帝牌岳父會不會同意他這樣做，而且就算祁皇同意了他的請求，他又能將那些已經聽過了數次提煉，僅僅只剩下了鍛造成型的鋼材扔到什麼地方呢？

    可是，如果不扔掉那些鋼材的話，他又應該如何“處置”那些鋼材呢？

    劉琦在心中暗暗的詢問著自己。

    是將那些鋼材繼續按照它們本來的用途，繼續鍛造為盔甲與武器，然後再將那些盔甲與武器投入到現場之中，又或是……

    想著想著，劉琦就好像突然間想到了什麼一般，猛地抬起了頭，隨即又向着一旁的中年人一字一頓的說道：“重新熔鍊那些鋼材，然後將它……鑄造為一座人像！”

    “人像？”中年人疑惑的望了他一眼，雙眸之中寫滿了迷茫。

    “駙馬大人您的意思是……”

    “對！你沒聽錯，就是把它鑄造成一座人像，至於人像的面龐……給它戴上口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