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目光中包含的寓意，讓吳偉好多年以後都不寒而慄——

    堅毅、憤怒、哀婉、冷漠、無助……

    以致於被她只看了一眼，吳偉就趕緊低下頭，再也不敢抬頭了。

    在這一刻，吳偉終於認識到，他變了，他變得冷酷無情，爲了求生，他什麼都敢想，什麼都敢幹。

    道德底線只有在和_諧社會纔會起作用，在非常時期，這條紅線是可有可無的。

    當河灣正英走出門幾分鐘後，吳偉好像如夢初醒，就不自覺地追出門去。

    可是已經晚了，當他看見她的背影時，沉重的大門已經在她身後關上了。

    吳偉只能跑上城牆，他眼中滿是淚花，他用力抹了一把，想讓眼睛看得更仔細些。

    是的，她是單槍匹馬走出去的，仍然象是在飄，身體是那麼的輕盈。

    當目送著河灣正英進入村子，在一群兵的簇擁下進入飛熊的中軍大帳時，吳偉只覺得天旋地轉，只好轉身背靠在城垛上，慢慢地滑坐到地上，後悔得直敲自己的腦袋。

    天啊，我這是做了什麼……

    也不知過了多久，忽然不遠處的一個士卒叫道：

    “快看，大小姐回來了！”

    吳偉從地上跳起來，向城下一看，果然是大小姐回來了——但這一次不是飄回來的，而是騎著馬回來的。

    大小姐騎著飛熊那匹黑得發光的寶馬，飛熊親自牽著馬走在前面。

    吳偉眼前模糊起來，一抹才知道，這是淚，但不是難過的眼淚，而是激動的淚水——他們有救了！

    流淚的並不止他一個，而是城頭上的全軍將士，他們一個個丟掉了手中的武器，毫無廉恥地抱頭痛哭起來。

    “我們有救了！”

    沒有經歷過生死的人，可能永遠也無法理解此時他們的心情。

    但他們不得不這樣，因為這是他們此時此刻唯一能表達心情的一種作法，在這樣的情況下，任何的語言都是蒼白無力的。

    沒有任何人下命令，城門就被開啟了，所有的人分列兩旁，畢恭畢敬地跪在地上。

    飛熊牽著馬，昂首挺胸地走在前面，一隻手在空中不停地揮舞著，好像大家都在迎接他似的。

    飛熊是一個人護送大小姐來的，雖然頂盔摜甲，但身上看不到任何兵器。

    大小姐還沒有進門之前，有人早就把訊息傳進了後院。

    莊主與他的兩個夫人，還有兩個媽，全都相互攙扶著迎了出來，站在後院門口等著。

    當飛熊牽著馬來到後院門前，放開手中的韁繩，單腿跪地，雙手抱拳，拜道：

    “小婿見過大奶奶，小婿見過二奶奶，小婿見過岳父大人，小婿見過大岳母大人，小婿見過二岳母……”

    飛熊不厭其煩地挨個拜了各位長輩，根本沒有意識到自己的年齡已經比岳父岳母大了許多。

    “嗯，起來吧！”那個大奶奶代表大家回禮，冷冷地說道。

    不過，飛熊似乎沒有意識到大奶奶的不悅，起身後說道：

    “小婿此行，是把小姐完整地送了回來，小姐是大家閨秀，千金之軀，小婿定當找一媒妁，擇良辰吉日，明媒正娶纔是。”

    “好，賢婿果然是個通情達理之人，裡面請。”莊主一聽激動了，將身子一側，讓開路來，說道。

    “大奶奶先請，二奶奶先請，岳父大人先請，大岳母大人先請……”

    飛熊還是很耐心地將各位長輩一一請了一邊，這才繼續牽著馬跟在後麵進了內院。

    此時的城堡前院不再是一個難民集中營，而是一個歡樂的海洋。

    人們三五成群地聚在一起，用各自的方式表達著他們重獲新生後的喜悅心情，用各自的語言，表達對大小姐的讚美與感激。

    “各位父老鄉親，飛熊大人已經下令將軍隊撤出村子了，大家可以回家了！”大小姐騎在馬上朗聲說道。

    “噢！”城堡裡又是一陣歡呼聲。

    在兵卒們的指揮下，村民們井然有序地撤出了前院，奔向了各自的家。

    望著這很快變得空曠的大院子，吳偉只覺得他的心更加空虛了。

    他像一個無頭的蒼蠅，在前院裏走來走去，也不知道是去哪裏，後來發現又上了城頭。

    村子裏非常混亂，有人向外走，有人向內跑，吳偉更覺得，此時最亂的是他的心情。

    也許是站在高處的原因，吳偉也一下子想清楚了自己為什麼會這樣。

    按理說，由於他的一個餿主意，拯救了一千多條人命，他應該慶幸纔對，可是，他怎麼也高興不起來。

    做了虧心事他現在已經不那麼自責了，他在乎的是，這個河灣大小姐用什麼方法讓飛熊回心轉意的？而且轉得這麼快這麼徹底，難道只是她的美貌嗎？

    難道我一個堂堂現代人，不如一個封建時代的弱女子嗎？

    這樣想著，他就不自覺地來到了內院，老遠就聽到飛熊用他那特有的大嗓門說道：

    “岳父大人，我先謝謝你養了這麼懂事理的一個好女兒。

    我飛熊縱橫疆場半輩子了，殺過無數的人，立過無數的戰功，我自信在這月亮灣沒人是我的對手。

    可是，儘管這樣，我仍然有吃敗仗的時候，我仍然會被別人算計，從來也沒人告訴過我原因，今天我才第一次從大小姐嘴裏聽到了原因。

    大小姐說我四膚髮達，頭腦簡單，這輩子別想出人頭地，只配給人家牽馬墜蹬。

    這話聽起來確實刺耳，但我略加思索，覺得確實有道理。

    章祿上蔑視天威，下殘害百姓，我卻善惡不分，忠奸不察，愣頭筋似的去為他賣命，要是讓他這次得逞，我這不是千古罪人了嗎？

    幸虧大小姐用一盆冷水澆醒了我，我再次謝謝了……”

    吳偉終於聽明白了，大小姐並沒有用她的美貌去迷惑飛熊，而是以理服人，用她那三寸不爛之舌說服了飛熊。

    當然，其中還有一個重要原因，那就是飛熊這個人雖然易受人蠱惑，但也是個能明辨是非的人。

    在吳偉的記憶裡，這種型別的人有很多。

    飛熊是一個張飛式的人物，頭腦簡單，但為人豪爽，愛憎分明，大小姐跟了他，也算是英雄配美人了，這也許就是天意吧。

    由此看來，他不但沒做什麼壞事，還促成了一段美好姻緣。

    不過，吳偉雖然釋懷了，但胸口好像又堵了塊什麼東西，讓他十分難受。

    這是自然的，作為男人，見了美女不但不去爭，還雙手送給了別人，不管怎麼說都有點窩囊。

    不過，感情歸感情，吳偉的理智還很正常。

    在非常時期，他並不贊同“生命誠可貴愛情價更高”這種思想，保住自己這條老命纔是最要緊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