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過去了多久，慕容凌恍恍惚惚睜開眼時，天已經黑了。

    在他身前不遠處，枯枝枯葉堆成一座小山，燒起了火，嗶剝作響。時不時炸出點點星末，吹來一股燻人眼睛的煙。

    慕容凌睜眼時恰巧趕上風往他這邊吹，隨風擺動的青煙，撞進了他的鼻子眼睛裏。

    涕泗橫流，嗆得咳嗽數聲，慕容凌匆忙尋了個不會被煙燻到的地方坐下。火光昏暗的地方，一張熟悉的臉，倒映在他的瞳孔裡。

    慕容凌將急促的氣息猛地一收一放後，人清爽了些。

    他往那個孤孤單單，遠離火光的身影靠去，道：“是你啊？你幹嘛躲這邊不說話，我還以為就我一個人在這荒山野嶺中了。”

    冰神殿下待的地方，揹着光，附近還有幾棵茂盛的草延伸了枝葉過來擋住。

    因為離得遠，那邊的火已經照不到他身上了。若不是他這身白衣晃眼，估計他在這邊坐上一夜，慕容凌都沒法看見他。

    夜色下的慕容凌眸子明亮，即使視線不夠清明，也能瞥見其中熠熠光輝。

    同樣明亮的眸子，同樣年紀的人，冰神殿下曾在一百年見過，與面前的人，毫無二致。就連說話的聲音，都一模一樣。

    慕容凌眨眼時，睫毛會掃過眼尾的淚痣，他的鱗哥哥眨眼時，也會。冰神殿下突然有種自信，覺得慕容凌和他的鱗哥哥，連睫毛都一般長。

    “你真只有十七歲？”

    “對啊。”慕容凌下意識摸了摸臉，稚嫩柔軟，不是十七歲的膠原蛋白嗎？

    捏著捏著，不小心碰到了臉上的傷口，不由得“嘶”了一聲。

    冰神殿下臉色沉了下去，淡淡出聲：“嗯。”

    山林間的夜風很冷，吹來的涼氣陰颼颼，爬到人脊樑背上，骨頭都酥了。

    “你在這邊不冷嗎？過去烤烤火吧。”慕容凌伸手抓住了對方手，體溫還算正算，就是冷冰冰的。

    也是，被風吹了一夜，還不烤火取暖，不冷冰冰就怪了。

    冰神殿下將手抽了回來，臉色沒白天那麼臭了，但依舊有點兒不近人情，也不喜歡與人相處挨近。他道：“我從小畏懼火光，你需要的話，自己過去烤吧。”

    慕容凌聞言，來了股套熱乎的興奮勁兒，將冷意都拋至九霄雲外了。

    他說道：“是嗎？那你跟我正好相反，我可怕水了。”

    “怕水？”冰神殿下突然想起某人一邊嫌棄身上髒，一邊不敢下水，伸腳在連膝蓋都淹不到的地方試探的姿態。

    他好像也怕水。

    如此巧合？

    “嗯嗯，小時候跟一些哥哥姐姐下河洗澡，不小心跑到水深的地方去了，就嚇出病來了。”一些往事，因為鑰匙一般的傷口被揭開，滾到了腦子裏。

    一些不敢回想的東西，此刻卻變得異常的思念。再也回不去了。

    小河不再清澈到可以捉魚摸蝦、下河洗澡，哥哥姐姐隨著年齡的長大，已經不是他認識的那些人了。爸媽離開的第三天，親戚裡七大姑八大姨聚在他家，跟他討論怎麼分家產。

    嗤-，當他還是三歲小孩，這點錢都不會花不會存？替他操心，想幫爸媽養活他，心裏打的什麼如意算盤，只有他們自己知道。

    他一個人剛失去父母，無依無靠的人，被大人長輩煩到崩潰也罷了。那些舊年裏帶著他追逐打鬧，踩著歡聲笑語做遊戲的哥哥姐姐，也站在了七大姑八大姨的隊伍裡，以同樣的嘴臉，惦記著屬於他的東西。

    慕容凌心情沉重起來，臉上添了幾分鬱悶之色。從他打算自我救贖開始，很久沒在旁人面前露出這樣的神色了。

    他時常掛著笑眼，帶著沒心沒肺的語氣，將傷口都以光鮮漂亮的外表包裹起來。

    他不敢懦弱，真的不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