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知魚，你可真狠吶……

    帝王坐在金鑾殿上，將硃筆在將沈知魚貶為庶人的聖旨上輕輕點住。

    他不能動筆了，彷彿失去了全部力氣。

    四周空蕩蕩的一片，他突然想起沈知魚。

    一滴水漬落在奏疏中沈知魚三字上，字跡卻不曾暈開，只留著淚痕漸漸乾涸。

    昨夜

    皇后匆匆忙忙逃也似的離開了，沈知魚坐在鏡前把半垂的髮髻散下來，為自己梳了個數年前未出嫁時的小娘子樣式，再細細往臉上抹著胭脂。

    一切都收拾好了，她就枕在榻上昏昏沉沉的躺著，那一杯酒水冰凍了她的咽喉，腹中也漸漸的疼起來。

    帝王是在她即將入睡前到來的，她睜開眼，看著那個人明亮光鮮的站在不遠處，笑了一下:“你來了啊。”

    帝王慢慢走過來，坐在床邊虛摟著她:“知魚，你再等等，很快了，我會封你為後，我會百倍千倍的補償你！補償你那些我不在的時光！知魚，那一天就在眼前了，你再等等...就快了！”

    他絕口不提那碗意圖讓他斷子絕孫的甜湯，也絕口不提從前，只是一遍又一遍的承諾著未來，說給沈知魚，也說給自己聽。

    事到如今了，竟還是想輕輕揭過嗎？沈知魚想，這真是又輕賤又可悲。

    她靜靜的由他抱著，良久，在他懷裏又輕又緩的說:“我知道你未必沒有真心，只是越等，便越看你面目可憎，若真要等到和你白頭，卻不敢想會是怎樣了。”

    “不，你能想的！知魚，我們不必走到今天這一步的！我們還可以有很長的未來...”帝王慌亂的緊緊抱住她，似乎只有這樣便可止住她接下來的話，他心中已有不詳的預感。

    “可我不願想了。”沈知魚慢慢推開了他，看著眼前神色驚痛的新君，自久別重逢以來頭一次麵露涼意:“你還不明白嗎？我如今最不想看見的就是你。”

    “我一直在逃避，試圖忘記一切，忘記我曾有過一個孩子。所以有些時候恨皇后，有些時候恨這江山，無所不恨。”

    她慢慢的眨了眨眼，酒意上頭，面色緋紅：“可現在我恨累了，因為他們誰都不欠我的，欠我的只有你，只有你一個人。”

    帝王站在那裏，燭火明明滅滅，他的臉色也陰沉不定，可怖而......可憐。

    沈知魚感到疲倦了，那杯酒見效還真快，可她還沒有玩夠，現在還不能睡。

    “不過......這些都可以沒關係。”她重新溫和起來，笑容裡隱藏著刀子般的鋒芒，“我願意給你一個機會。”

    帝王眼底灰敗下去的希望重新燃起，他直直的看著沈知魚，卑微又可憐的期待著她丟擲自己的要求。

    他不怕她有任何稀奇古怪的想法，他只怕她不再給自己任何希望。

    於是他嘶啞著聲音承諾:“知魚，只要你提出來，我都會答應你的。”

    沈知魚笑吟吟的，眉眼上挑，麵若桃花，嫵媚動人:“給我一個晚上的時間自己靜靜，我就把這一切都一筆勾銷。”

    她說:“明天你要穿著最漂亮的衣服，開開心心的來見我，就當我們從頭認識。”

    這要求太過簡單，帝王怔了怔，不可置信的看她，但她笑得很好看，就像他當年救了她之後在每個路口的偶遇時那樣，嬌美可愛。

    他忍不住上前想要擁抱她，沈知魚拒絕了。

    她推開他，收起了笑:“你這是幹什麼，我還在生氣呢。”

    帝王就小心翼翼的退回去了，沈知魚把被子一卷，蓋住了自己:“行了，趕緊走吧，我生氣著呢。”

    帝王滿心歡喜的離開前神使鬼差的回頭看了一眼，薄毯蓋住了她的頭，連發髻都沒有露出一點，他站住了，許久才離開。

    連自己都說不準，心裏歡喜之下的隱隱不安是爲了什麼。

    他一夜不曾入眠，索性讓大太監取了新衣來，試了又試，將發冠也挑了又挑，一身上下都務求完美。

    鬧得宮中人仰馬翻之後，他穿著一身錦衣，有些忐忑的問身邊的大太監:“如何？”

    大太監抹了一把汗，使勁兒誇:“皇上您今兒真是面如冠玉，目如朗星，鼻若懸膽，唇若塗脂，長身玉立，眉目疏朗，丰采高雅，神明爽俊，雅量非凡...”

    他一口氣不知誇了多少個詞，帝王站在鏡前，自己也滿意起來，面色微紅。

    宮人就在這時候踉踉蹌蹌的跑進來:“陛下！重華宮沈婕妤……薨了。”

    帝王手中那支籌備多時的紅梅髮簪摔落，碎了一地，四濺開來。

    不是不知道她的驕傲，不是不知道那個還不曾來過就失去的孩子，只是總覺得還有情意，還來得及補救。

    如今才知，原來挽回，終不可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