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下都擺平了吧？不會再有妖魔鬼怪冒出來了吧？”收斂鬥氣的瑪門，邊問邊東張西望，就怕再冒出什麼麻煩東西。

    “應該都解決了。”垂首壓按著太陽穴，等待精神力消耗過度造成的暈眩稍退，明特斯這才起身，“走，回去了。”

    “嗯。”

    兩人相互扶持，離開這個短期內是忘不了的恐怖回憶之地。

    孰料，自以為無人發覺他們出村的兩人，竟在歸途上發現一個瑪門的熟人，很顯然正在等待他們。

    “卡雷斯老師！”瑪門驚呼。

    晦暗月光映照下，滿頭亂髮的卡雷斯也顯得有些朦朧，只聽他淡淡道：“想不到，那個地方竟會被你們發現……它們，已經得到安息了嗎？”

    聽語氣，似乎很清楚瑪門跟明特斯，今夜所遭遇的一切。

    折騰一晚，天邊已露出白肚，天色亦朦朧的微亮。

    但是原本應在天全亮前趕回村裏的兩人，現在卻失去趕路的興趣，他們目前更在意的，是眼前中年漢子話語中的涵義。

    “它們，已經得到安息了嗎？”

    這句話雖然乍聽下摸不著頭緒，可是聽在經歷過鍊金實驗室裏的鍊金生物和怨魂攻擊的明特斯二人，卻能大概猜出“它們”所指何人。

    可能指鍊金生物，可能指怨魂，也可能同時概括兩者。

    只是不論哪一種情況，都明確表示出瑪門的這位武術指導──卡雷斯，身分背景也許並不如他所表現得那般單純，他的不合羣，也許正是爲了掩飾某些不能為人所知的秘密。

    所以，三個人僵持住了。

    一時之間，似乎誰也沒有率先開口的意思。

    結果，瑪門最先沉不住氣，忐忑不安地問道：“卡雷斯老師，你……你知道我們去哪裏？”她想過，這種說法應該最穩妥，沒有不打自招。

    “山寨裡面的鍊金實驗室。”卡雷斯倒是爽快，或者說，他認為隱瞞已經失去用處。

    兩人相覷一眼，都瞧見對方眼中的震驚。

    自知嘴拙，容易說錯話，瑪門乖乖閉嘴，讓明特斯跟自己的老師交涉。只是卡雷斯顯然沒打算等人問話，他主動開啟話匣子，“我會把我知道的全告訴你們，不過我希望你們先答應我一件事，一個……我與它們共同的心願。”

    卡雷斯目光堅定，炯炯有神的雙眼，有著瑪門從未見過的殷切期盼。

    見狀，瑪門不由得輕輕扯了扯明特斯的衣袖，她從未見過老師這副表情，可見老師接下來要說的，真的攸關他一輩子的心願。

    明特斯心裏有了計較，回碰瑪門一下，表示他明白。

    “你說來聽聽，只要在能力範圍內，我們願意嘗試。”他不想把話說死，所以採用“嘗試”一詞，而不是“全力以赴”、“誓死完成”之類慷慨激昂，也死得早的用詞。

    顯然這樣的保證，足以讓卡雷斯滿意了。

    他挪動位置，站到月光明亮處，然後一把扯破上身衣物，露出一身結實雄壯的肌肉。在瑪門不解的目光中，卡雷斯慘然一笑，肉體開始產生恐怖的變化……

    肌肉膨脹、膨脹，再膨脹……

    面孔扭曲、扭曲，再扭曲……

    轉眼間，那個一頭亂髮，滿臉鬍渣的鄉間莽漢形象蕩然無存，取而代之的，是瑪門記憶猶新的鍊金生物形象，而且更加猙獰，看上去，彷彿那具身體隨時會崩潰。

    若非眼見為憑，還有那一地的衣褲碎片，瑪門沒準會以為鍊金生物起死回生，拔劍就要上去補兩下。

    然而現在，她卻沒有那樣的勇氣，反倒身子顫抖的厲害，“老、老、老……師……師……你、你……”嘴巴開開闔闔半天，硬是說不出一句完整的話。

    她千想萬想，就是沒想到，她的老師竟然也是……也是……難怪、難怪會曉得山寨裡有鍊金實驗室，說不定就是那裏出來的……

    明特斯受到的震撼，其實不比瑪門小，只不過他和卡雷斯不熟，乍見此一變化，除了吃驚，就沒有其他情緒波動。

    “我這副模樣，去過那裏的你們，想必不陌生。”卡雷斯連聲音都變了，變得低啞平緩，毫無生氣。

    “原本，我應該和你們遇見的那位一樣，變成殺戮傀儡……但不曉得是幸或不幸，成為怨魂，被注入這具身體的我，和其他同伴不同，奇蹟的保留住自我意識，且統合了它們……”他重重坐下，接著道：“我不清楚我們的製造者出於什麼目的製造我們，他們手法殘忍，心更殘忍，一個個面無表情，似乎已經習慣這種行為……”

    接下來的時間，全是卡雷斯一個人在講述過去，說著他對鍊金實驗室的印象，和同伴間時有時斷的心靈交流，以及後來鍊金實驗室被廢棄前夕，他是如何趁亂逃跑，又如何發現身體具有擬態成一般人的能力……云云。

    等他說到一個段落，林子裡，已經依稀有朝陽光輝細碎的灑落。

    “我知道的，就這麼多了。”

    極度扭曲的臉龐看不出疲憊，平板死沉的聲音聽不出情緒，但瑪門就是曉得，她的老師此刻的心情，是種快要解脫的暢快，這使她心生不妙之感。

    “卡雷斯……老師……”猶豫一下，她還是稱呼眼前這個怪物為“老師”，畢竟他的確教會自己很多，“你難道……”

    卡雷斯沒有說話，反倒是閉眼聽故事的明特斯突然嘆息一聲，率先起身，“卡雷斯先生，你有什麼遺願要交代？”身為音魂術士，他對精神、靈魂的反應很是敏感，在第一眼瞧見卡雷斯的真面目，他就清楚，卡雷斯快不行了。

    扭曲的醜陋臉龐，重新變成一張粗莽大漢的臉，他咧嘴一笑，有氣無力地道：“像這樣的鍊金實驗室，就我所知還有五處，但我相信實際上不止這個數……”急促重喘幾聲，他緩口氣，“我不要求全部，只希望你們再發現類似的鍊金實驗室，替我讓我的同伴……得到解脫……”

    瑪門很悲憤，她已經被老師的故事所震撼，連忙保證：“請老師放心！再看見，學生一定讓他們解脫！請老師……放心的去。”說完，她重重扣三個響頭，以示辭別與感謝。

    “好……好……你們、走吧！我就留在這裏……”疲憊的揮揮手，卡雷斯垂下頭，不再言語。

    “瑪門，走吧。”明特斯招呼。

    他知道，卡雷斯不希望瑪門見到他全身腐爛，死亡的那一刻。天底下，也不會有一個老師願意讓學生瞧見那樣的自己，而是希望學生心目中的自己，能夠存留在最完美的那刻。

    “好。”依依不捨看最後一眼，瑪門毅然轉身離去。

    未料他們還沒走出幾步，卡雷斯虛弱的聲音又把他們叫住，卻制止他們回頭，只是斷斷續續的說：“弒、神……者……我聽見他、他們……似乎是這、樣稱呼……我們……”

    這句話，不論明特斯還瑪門，都牢牢記下。只因那聞者無不憤慨，慘無人道的罪行，需要有人主持公道。

    時光回溯，看到明特斯三人離去當日。

    接獲即時來報，已對居所現況有個大概瞭解的米薩契爾一行乍返抵家門，瞧見的就是預料中那種表面和樂融融，實際上暗潮洶涌，火藥味十足，雙方人手壁壘分明、分據左右。

    當然，這僅僅是米薩契爾眼中的情景，在狄爾希斯那雙已經把“非目標通透過濾大法”練得爐火純青的眼睛裏，唯一能看見的只有他妹妹。

    茵蕾不曉得怎麼沒躲進房間，而是畏畏縮縮的把身子努力蜷在三人長沙發的一角，小臉嚇得煞白，嬌小身軀止不住的輕顫不已，水汪汪的美目寫滿了徬徨、恐懼、無助，一副我見猶憐的楚楚可憐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