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沒去研究作夢的原因，也沒去理會是誰透過夢境來向他傳達訊息。因為他心中隱隱約約有個不可思議，但內心分外認同的答案──自己，和他示警的就是他自己。

    “狄莎娜，你在吧？”

    他坐起來，等待狄莎娜迴應。

    “主上。”

    狄莎娜果真隨叫隨到，一團黑霧在明斯勒面前凝聚，中性嗓音從裡頭傳出來。

    “左衛最近的侵入情況？”他面色嚴謹，聲音沉著卻掩不住緊張。

    “一如往常。左衛每隔五、六天，就會派人發起試探性攻擊，參與人員從不超過兩百，其中有半數以上屬於黑暗陣營，而且……”狄莎娜的聲音遲疑了，但在明斯勒的緊迫盯人下，還是招了，“而且最近幾輪試探，裡頭有看見一些模樣和常人無異，實際上非人的奇怪生物。”

    弒神者……明斯勒一聽，馬上聯想到。

    他眉頭一緊，“弒神者”三個字代表什麼，他大概猜到了。那個被左衛列為目標，即將被弒殺的神祇，恐怕就是他自己。

    原因就如狄莎娜所言，他的肉體中，有著左衛成為新的神祇，迫切需要的東西。那東西，八成就是夢裏提及，和靈魂分離的神格。

    只是他依舊不明白，他的神格與冥神寶座間，存在怎樣的聯絡？

    照道理，左衛想要統御冥界，他欲搶奪的應該是冥神殿下的神格，和他壓根兒搭不上邊，被牽連其中，他也夠無辜了。

    “它們的戰力如何？採取哪種戰鬥模式？”明斯勒低頭思索，嘴上仍不間斷的發問。

    知己知彼，百戰不殆。

    既然已經確定它們的目標，爲了身體的安全著想，他當然要問清楚它們的相關情報，以提早做出相對反應。

    “那些非人者攻擊能力和我冥界戰士相比，只能算中等，但它們的防禦能力高得可怕，我們的戰士想攻破防禦，同一部位要砍上四刀左右才能奏效。這可怕的防禦力，讓我們在第一次接觸戰時，付出不少傷亡，做為換取經驗的代價……”狄莎娜心有餘悸的訴說，聽得出來，那一場戰鬥她記憶猶新，至今仍有些後怕。

    “至於戰鬥模式……屬下看著也很疑惑。非人者體內明顯不止一個靈魂，身體也不是由一個靈魂統一操作，在面對不同的情況，非人者身體的戰鬥模式也會隨之改變，屬下就親眼目睹一個非人者上一秒還是鬥士的戰鬥模式，下一秒他卻消失無蹤，變成了刺客的模式……”

    狄莎娜詳盡的說明，連舉好幾個例子，活像怕她的主上聽不明白，屆時不幸遇上，受到什麼不可抹滅的傷害，她的罪過可就大了。

    “嗯……”

    明斯勒考慮一會，反身拉開牀頭櫃的抽屜，取出一份破損嚴重的陳舊羊皮紙，拿在手裏揚了揚，對狄莎娜問：“我要怎麼做，才能把這資料遞給妳？”

    這份破損的資料，正是與瑟克公爵一戰後，從他指示的鍊金實驗室找出來的“弒神者製作實驗紀錄”殘本。

    “請主上直接投進黑霧裏頭。”

    聞言，明斯勒照做，果見黑霧吞食似的把羊皮紙吃掉，片刻後，狄莎娜的聲音復又響起：“弒神者……這是……”然後是紙張沙沙翻動的聲響，顯然她正在快速閱覽資料。

    明斯勒也不著急，腦子裏轉著自己的事，默默等待狄莎娜把羊皮紙翻完。

    半晌，黑霧裏的沙沙聲，總算停歇下來。

    “謝謝您，主上。這份資料記載著那些非人者的製作原理，只要讓我們的人下去分析，相信很快就能找出剋制方法。”狄莎娜的聲音充滿喜悅，不過她還是把怨魂結合體稱作“非人者”，而非左衛所取，那個大逆不道的“弒神者”之名。

    “這件事情要儘快，我有預感，左衛的行動可能會提前。”明斯勒沒直接說出夢境內容，而是以這樣的方式示警，因為那場夢，他還存在許多沒釐清的問題。

    “是。屬下會派人加強巡邏戒備，誓死保衛主上肉體的安危。”狄莎娜信誓旦旦的保證，殺伐決斷的冰冷煞氣，竟透過聲音，讓明斯勒也能感受到。

    這就是狄莎娜當年能獲得明斯勒重用的原因之一，她永遠不會忽視主上的每一道命令，哪怕再沒道理，也會遣人去執行。

    這樣也許有點盲從傾向，但不容否認，她的絕對信任與服從，多次解救冥界某些無徵兆發難的危機。因此，這也成為明斯勒最欣賞她的一點。

    “這就好。”對狄莎娜的乖順，明斯勒發自內心覺得滿意，“那份弒神者的資料，如果研究出剋制方法，務必在第一時間告知，我有急用。”

    “是。”

    頓了頓，狄莎娜忽又開口道：“主上。您看需不需要屬下派遣一隊親衛前往人間，暗中保護您的安全？”她突然覺得心有不安，藏在黑霧另一端的嚴肅面孔上，直跳的眼皮恰似在提醒大難當前。

    “主上儘管放心，這隊親衛跟隨你最久，全是您提拔起來的，不但忠誠，且各個都有為您獻身的決心。”就怕明斯勒不答應，她大力講解親衛們的好處，“他們的隱匿功夫也很到家，只出現在您需要的時候，您不需要他們時，甚至不會感覺到他們的存在。”

    狄莎娜的擔心表現得很明顯，只要不是聾子都能聽出來，明斯勒自然馬上察覺她的心情。

    不知為何，一股暖暖的感覺，霎時充滿心頭。

    “好，你就讓他們來吧！”心情一好，明斯勒也變得好說話，稍微評估就答應下來，順口又問：“知道怎麼找到我嗎？”

    一聽明斯勒答應下來，狄莎娜不由得鬆一口氣。

    “可以的。屬下會讓他們以屬下的分身為座標，前往和主上會合。屬下現在就讓他們出發，最遲今夜，他們會抵達主上身邊。”她緊繃的語調，終於稍稍舒緩。

    “嗯。”

    “主上還有其他吩咐嗎？”

    “沒有了，妳去忙吧。”明斯勒揮揮手，狄莎娜答應一聲，黑霧旋即消散，一點塵煙也沒有留下。

    “就再待一天吧……三年了，外界不曉得有什麼變化？”明斯勒嘀咕著拉開房門，“米薩鐵定知道外頭的事，他的情報網沒一天斷過，找他問問也好……可是，他現在會在哪裏呢？”

    房門喀地關上，腳步聲漸行漸遠。

    明斯勒今天起得早了，假使他出塔瞧瞧，會發現外頭一片灰濛濛，天都還沒大亮。這個時間點，米薩契爾除了縮在被窩裏，還能上哪裏去？

    所以他很“幸運”，在一門心思全放在瞭解外界動態的明斯勒騷擾下，成為無歸塔今晨第二個完全清醒的生物──這一鬼一血族，儼然都不能歸類在“人”的範疇。

    “下次叫別人起床，麻煩先敲門好嗎？”身穿純黑真絲睡袍，頭頂亞麻色亂髮，胸膛以下的身體仍藏在蓬鬆涼被裏的米薩契爾，語調無力，俊臉滿是剛被吵醒之人特有的睏倦。

    “房門上鎖，所以我敲門了，可是你沒回應。”明斯勒很無辜地回答。

    若非如此，他犯不著大費周章的把實體還原成靈體，穿門而入再變回實體，也不會因此嚇到剛醒來特別神經質的米薩契爾。

    適才要不是他表明身分夠快，正由虛還實，形象詭異的他，大概會被手部血劍已在成型的米薩契爾當作擅闖的魔物，當胸給他一個透心涼。

    “算了。”

    米薩契爾意識到，爲了這種問題和明斯勒辯論，完全不具備意義。

    抬手理了理一覺方醒，亂七八糟的頭髮，米薩契爾顯然暫時沒有起床梳洗的意思，只是半臥在床，懶洋洋的問：“有什麼事？讓你一大早也不冥想，興沖沖的來找我。”

    主人沒有發話，他這個客人也隨性，順勢在床沿坐下，然後道：“來問你外界最近有發生什麼大事沒有？”

    “哦？你也會關心時事？”米薩契爾詫異地揚楊眉。

    這個實驗狂人、魔法狂人，不是向來只關心與自己切身相關的事物？怎麼今天轉性了，突然跑來找他詢問天下大事？還迫不及待到現在什麼時候都顧不得。

    “三年了，我們還有很多事要做，不能繼續悶在這。”明斯勒表示，“既然要出去接續旅程，當然要有確切的計畫，所以來找你問問。”

    果然嘛……到頭來還是和自己切身相關。米薩契爾暗忖。

    “也就是說，你要我決定行程？”他反問。

    “我現在是睜眼瞎，根本不清楚哪裏出了事。不然你給我分析、分析？”明斯勒想了想，目光灼灼地盯住米薩契爾。

    每天都有屬下定時彙報外界情況的米薩契爾，儘管身在無歸塔，天下時勢依舊瞭如指掌。因此他稍微整理一下腦袋裏的訊息，立即如數家珍的把三年來發生的大事，一項項給明斯勒解釋了個遍。

    瞧那勁頭，顯然無歸塔裡沒人會問他這些，害他專長無法發揮，他本身也相當寂寞。如今一有自願的聽眾，他嘴巴自然馬力全開，滔滔不絕，把明斯勒說得頭暈目眩，甚至忘了喊停。

    “所以，我認為我們離開後的第一站，應該是極天皇朝。不管是不是尊主的陷阱，甦醒之心出現在極天皇朝境內可以肯定，它好不容易遠離了尊主，是奪回的好機會，不容錯過。”

    終於，米薩契爾一連串在明斯勒的定義裡純屬廢話的長篇大論，明確劃下休止符。

    “呼──”

    某人宛若末日重生，暗贊總算從地獄裏被解放出來。

    幸虧明斯勒尚未完全昏頭，米薩契爾的結論有聽進去，所以等他甩脫滿腦子“魔音”，張口第一句就問：“尊主曉得，甦醒之心對我們是很大的誘惑。你確定出現在極天皇朝的甦醒之心是正牌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