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每日茵蕾的最後一堂課，也是耗費時間最久的一堂課。

    因為茵蕾的瘋狂因子，老是不把自己搞到筋疲力盡，就決不罷休。

    結果苦了自己，苦了訓練用品地獄三頭犬，也苦了明斯勒，得尋思如何讓茵蕾擺脫瘋狂造成的不良影響。

    “時間差不多了。”明斯勒低語。

    這時保護圈外的情況，已經和兩個鐘頭前大不相同。

    東倒西歪的地獄三頭犬躺成一片，有的嘶吼、有的低鳴、有的嗚咽，最嚴重的乾脆就趴在地上裝死，一動不動……悽慘的場面讓多數目睹者，都忍不住掬一把同情之淚。

    然而早就看到麻痺明斯勒，儼然不在會萌生同情念頭者之列。

    他一動念，腳邊預先畫好的瞬移魔法陣發出亮光，下一刻，一個人型赫然現身陣中。

    銀髮藍眸，俊秀的臉龐，纖細的身材，淡漠的氣質，整座無歸塔內，除了明特斯還有誰符合這般條件？

    “結束了嗎？”明特斯神態如常，恰似看不見外頭地獄般的景象。

    “快了。”明斯勒看了眼仍在奮戰的最後三頭地獄犬，悄然晃到茵蕾背後，隨時準備接住乏力昏迷的她。

    果不其然，五分鐘後茵蕾突然大喊：“耶！贏……了……”眼一闔，身一軟，往後一倒，順順當當躺進明斯勒臂彎裡。

    茵蕾控制的地獄三頭犬，和另一頭硬挺到底的地獄犬，也剛好一犬一爪，把對方打趴下，累得躺在地上直喘氣。

    滿地傷犬，也是成天譜曲、寫曲、練曲、冥想的明特斯，除了生理需求、練劍時間外，願意走出房間的另一個理由──藍晶鬥氣的修練，就從這群厭厭一息的傷犬開始。

    藍晶鬥氣的特性是治癒，雖然沒有治療師的治癒術那種立竿見影的效果，但對於外傷的治療，還是頗有成效。

    所以明特斯來此的工作就是善後，負責為被修理得慘兮兮的地獄犬們療傷，藉此順便運轉鬥氣練功，效果等同實戰，比悶在房間裡入定，鬥氣增長要來得多且快，還能順便替明天的“教材”治傷，一舉兩得，何樂不為？

    只可惜，這種辦法唯有具備治療特性的藍晶鬥氣修練者才能使用，並非能夠大眾化的簡易竅門。

    “我先送她回房間，等等再來接你。”明斯勒簡單說一聲，未借用魔法陣之力便直接瞬移出去，以魔導士的實力，一樓到三樓的距離，不過是小意思。

    明特斯打量幾眼戰後慘況，不以為意的步出保護圈的範圍。

    或許地獄三頭犬們曉得明特斯的接近出自於善意，或許牠們已經打到沒力氣反抗，或許習慣成自然，牠們對明特斯已失去該有的警戒……總之，明特斯很順利碰觸到一隻地獄三頭犬傷痕累累的身體。

    水藍色的鬥氣透體而出，彙集在手，明特斯輕輕按住傷處，開始刺激細胞活化，加速傷口癒合……

    上半夜的時間，明特斯便在修練兼療傷中度過。

    到了下半夜，他回房第一件事，是冥想到早晨，反正冥想能替代睡眠，他也不怕出現睡眠不足之類的毛病。

    原本，在明斯勒宣告潛修結束前，明特斯的生活應該都保持著一定的節奏和步調，偏偏天不從人願，他的平靜生活，被一道突如其來的難題打亂。

    他身為音魂術士，對靈魂之樂的體悟，遇上難以突破的瓶頸。

    靈魂之樂共分十章，每個樂章各有功效，可獨奏亦可合奏，不同樂章的組合能達到不同效果，應該怎樣搭配端看音魂術士的創意。以明特斯目前的程度，一到七章已能應付自如，心到指到琴聲到，不過這第八樂章?情傷，卻讓他傷透了腦筋。

    情傷、情傷……他醉心於音樂的領域，何曾有過失戀經驗？未曾失戀，又如何為情所傷？情傷、情傷……字面簡單，沒體會過的人又怎有能耐，完整演奏出它撼動靈魂的精隨？

    究竟缺少的是哪項要素，他模擬出的情傷之章，永遠只能彈一半，就再也彈不下去。明明琴譜就擺在那裏，但他就是固定在某一段落，定會中斷……唉，苦惱啊……

    “有什麼好苦惱的？”

    一把熟悉的女音，從頭頂傳來。

    原來明特斯在不知不覺間，把他的心裏話給喊了出來。

    捧著一口都沒喝，早就徹底冷掉的紅茶，他機械式的調整視線，腦袋逐漸後仰，直到與一雙豔紅如火的眼睛平行對視。

    淡然的藍眸眨啊眨。

    真摯的紅眸跟著眨啊眨。

    “瑪門！”明特斯脖子往下一縮，總算看清和他大眼瞪小眼的，是彎身扠腰的瑪門。

    “有！”她微微笑著。

    “你在煩惱什麼？居然拿著杯子發呆，這可不像你。”她繞過沙發，隨手拉來旁邊的精雕木椅，一屁股坐在明特斯面前，臉上是真切的關心。

    明特斯猶豫著要不要開口問瑪門的戀愛經驗，但又覺得這樣突兀的問題不禮貌。思前想後，最終他決定改口，解釋自己苦惱的原因。

    “原來如此。”瑪門笑瞇了眼睛，不過她也清楚這時候不該是這種反應，所以勉力讓自己沒笑出聲，只是愉悅的表情，卻瞞不了任何人。

    瑪門性子直，往往想到什麼就做什麼，因此平常若有冒犯，明特斯也不會太和她計較。可是今天，他是真的有點不高興了。

    對他而言，這種停滯是比世界末日降臨還嚴重的問題，他想得頭都要裂了，她居然還笑得出來？

    “有什麼好笑？”他清悅的嗓音，聽上去也比平常低沉幾分。

    “啊？”一見明特斯的臉色，瑪門難得快速的反應出癥結點，手忙腳亂的解釋：“誤會、誤會……我不是笑你……我是笑你……咦？不對！我是想說……”

    被這麼一逗，明特斯那點不滿，頓時煙消雲散。

    他知道瑪門是又犯了一回無心之過。

    揮揮手，他把手裏的紅茶遞上，“先潤潤喉。可惜已經冷了，勉強將就一下吧。”說著他自己都不好意思，居然弄冷掉的紅茶給初戀物件喝。

    困窘的接下杯子，默默喝了幾口，瑪門才讓自己的心緒冷靜下來。

    放下杯子，搔搔頭，瑪門整理了下要使用的詞句，方開口道：“其實我剛剛是想說，我會笑，是因為高興我是你的初戀物件，以你的條件，真的很難想象以前沒談過戀愛嘛！不過從你的角度來看，可能就沒那麼開心了，因為你不是我的初戀情人……嘿嘿，我這個人很主動，追過人，也被人甩過。”

    聞言，明特斯的反應，卻大出瑪門預料。

    他竟然兩眼放光，直盯著瑪門瞧，彷彿第一次見到她，又或者把她當作什麼國寶級史前珍稀動物來觀賞。如此赤裸裸的眼神，弄得瑪門一陣錯愕。

    “喂……明特斯？”她謹慎的拿手在他眼前揮來揮去，卻怎樣也擋不住那炙熱的視線。

    怎麼回事？瑪門有點不知所措了。

    但讓她更無從應對的尚在後頭。

    只見明特斯不知發了什麼瘋，一反常態的主動握住瑪門的手，其力道之大，隱隱有不達目的絕不放開的架勢。

    “明、明特斯……”瑪門臉都紅了，聲音下意識放輕放柔，腦袋有種酒醉的微醺感……種種症狀，全因明特斯突如其來的熱情而起。

    “你追過人？”

    “對啊，我……”被丟擲的莫名其妙問題，害瑪門醞釀好的氣氛，瞬間就被打散，她一愣之後，才失望的繼續回答：“追過，我剛纔就跟你說過了。”

    明特斯顯然沒聽出瑪門語氣中的轉變，自顧自又問：“而且你還被甩過？”

    “嗯。”

    “也就是說，你曾經為情所傷？”

    明特斯不依不撓的追問，讓瑪門的表情越發怪異，不過她還是回答：“算是有吧。”失戀了誰都會難過，那應該算被傷到了。

    “太好了！”明特斯鬆開瑪門的手，取出豎琴，“你幫我聽聽，我的情傷之章究竟少了什麼？”他終於看見了一線曙光。

    “啊？”瑪門一瞪眼，她徹底投降了。

    搞半天，原來讓他心動的是自己的戀愛經驗……

    “等等，情傷之章的效果是什麼？”她趕忙喊住明特斯的動作，提出疑問，這點沒搞清楚，她很難給出什麼實際的建議。

    “讓人因為失戀，感到心灰意冷，人生無可戀棧，最後自殺。”

    “給殺手來用，倒是個殺人良方……”瑪門輕聲嘀咕，隨後又神經質的緊張道：“練這個做什麼？你要當殺手？”

    “當然不是。”明特斯哭笑不得，連連搖頭，“靈魂之樂的學習有階段性，爲了學會後麵兩章，這情傷之章我也必須學會。”

    “哦哦，那就好。”瑪門鬆一口氣，開始調整自己的坐姿，擺出聽音樂最舒服的姿勢，“你可以開始了。”

    然後她閉上眼睛，讓精神沉浸到音樂的世界。

    悽絕哀婉斷人腸的琴聲，自明特斯指間流洩而出，在聽聞者的精神世界裏，音符流暢的轉變成一幕幕畫面──

    一個手裏捏著女友寫來，已經發黃佈滿皺摺的分手信，滿臉鬍渣，借酒澆愁的落魄男人。

    一個苦苦哀求不果，被揚長而去的心上人一手甩開，跪坐在地以淚洗面的未婚懷孕女子。

    一個在傾盆大雨中蹣跚而行，兩眼空洞無神，彷彿對任何事都不在意，甚至無視馬車迎面撞來的失魂男人。

    一個拉扯著綁成個圈的粗麻繩，試驗它堅韌程度，接著踏上矮凳，緩慢卻堅定的迎接人生終點的絕望女人。

    一個……

    “嗄──”

    不協調的怪音介入，琴聲嗄然而止，突然斷音的不適應，讓聆聽的瑪門登時感到一陣胸悶煩躁，睜開的火眸寫滿不悅。

    不過，當她瞧見明特斯斷掉的琴絃，手指上的血跡，以及臉上的苦笑，氣憤立刻轉成關切。

    奇怪的是，這次的關切神色居然一閃而逝，快得讓人懷疑是不是眼花？

    “你看，每次到這裏，琴絃總會斷裂……”

    “啪！”

    瑪門忽然站起來，右手快若閃電，在明特斯的清俊臉龐烙上鮮明的五指印，然後什麼也沒說的轉身，往廚房走去。

    “為什麼打我？”明特斯的反應比不過瑪門，這一巴掌他捱得結結實實，臉上是火辣辣疼，心裏是滿到快溢出來的迷惑和問號。

    過一會，瑪門拿著兩杯水走回來坐下，把其中一杯水遞給明特斯。

    “痛嗎？”

    這不是廢話……撫著五指印，明特斯在心裏回答。

    “是不是覺得迷惑、覺得徬徨，搞不懂我沒事幹麻打你？”喝了一口水，瑪門心疼的看著明特斯發紅的面頰，手不自覺的伸了過去，“我覺得你的琴音裡，缺的就是這兩種感情，迷惘和徬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