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府，鍾懿的書房，屋子很狹小，幾個人進來，把房間擠得滿滿當當，大家或坐或站，聚集在燈光下。而燈光的中心，坐著的正是鍾懿。

    坐在對面的傅家俊捂著嘴，輕輕地咳嗽了幾聲：“鍾大人，把大家召集在這裏，有什麼事情嗎？”

    “是這樣的，徐天仁今天來報告，說他的父親勾結羅伯特，準備利用給皇太后送壽禮的機會，運送香薰鴉片到京城。各位怎麼看這件事情？”

    餘楓說：“什麼時候行動？大人下命令吧！”

    鍾懿擺擺手，示意餘楓不要急躁。

    “有點意思啊，兒子舉報老子，”傅家俊微微笑笑，“這事很有點奇怪，該不是徐友諒這個老狐狸搞的煙幕彈吧？”

    蘇乞兒說：“我看不像，徐天仁看上去很是焦慮的。”

    “也是，天仁跟他老子不一樣。”傅家俊自己否定了剛纔的說法。

    “嗯，這也不像是故意放出來的風聲。畢竟這個訊息不管真假，做兒子放出這個風聲，對徐友諒都是極為不利的。”鍾懿點點頭。

    “蘇和泰走了，阿林保也撤了，估計徐友諒也有了危機感。難道是他開始狗急跳牆，這樣的手段也敢使出來了？”傅家俊還是有些不敢相信。

    “洋人研製香薰鴉片，我看也是這個目的，如果真的傳入京城，在朝中大臣中傳開，讓他們都染上煙毒，那麼，整個大清國都玩弄在股掌中了！”鍾懿說道。

    “好惡毒！”餘楓感嘆道。

    “有道理。”傅家俊撫摸著花白的鬍鬚，“可是，按照徐友諒的個性，這個老狐狸總是喜歡躲在幕後。你看看，先是找了一個趙海。趙海出事了，又找了一個屠虎。現在，他自己主動站在前排，沒有一點遮掩，一旦出事，一點回旋的餘地都沒有了！”

    蘇乞兒說：“可是，給皇太后送壽禮，這是一個多好的機會啊！他徐友諒怎麼會不好好利用？”

    餘楓也介面說：“是啊，誰敢盤查老佛爺的壽禮？況且，徐友諒的幾個爪牙都打掉了，屠虎也躲在東印度公司不敢出來，他不直接出麵，誰給他送貨？”

    鍾懿說：“好，既然大家都認為這個訊息是可靠的，那麼我們就採取行動，不能讓香薰鴉片運送到京城。餘楓、蘇燦，你二人聽命，嚴密監視羅伯特和徐友諒的動向。”

    “是！”

    餘楓與蘇乞兒作了分工，蘇乞兒負責盯住東印度公司的羅伯特，餘楓負責盯住徐友諒。

    不過，連續盯了三天，兩邊都是全無動靜。

    正月二十四晚上，按照事先的安排，曹梁帶著丐幫的兄弟接班，換蘇乞兒和狗蛋兒休息。蘇乞兒他們信步回去，路過樑家學堂，看著戒菸堂亮著的燈光，蘇乞兒想起了小倩。

    “狗蛋兒，累不累？”

    “師傅，不累。”

    “那好，我們到戒菸堂看看梁嬸去！”

    “哎，師傅，你想小倩姐就直說，別拐彎抹角好不好？”狗蛋兒嘟嚕著嘴，“反正小翠也不在這裏。”

    蘇乞兒被說的不好意思，只好“嘿嘿”笑了幾聲。

    出人意料的是，平時總呆在這裏的小倩，今天居然不在這裏。

    齊先生跟蘇乞兒打了個招呼，就忙著自己的事情去了，梁嬸在收拾東西，準備回家。

    “梁嬸，怎麼沒見著小虎？”

    梁嬸笑了：“喲，阿燦呀！小虎到傅家寨去了！”

    “傅家寨？”蘇乞兒很是奇怪。

    這時候，齊先生正好從他們身邊經過：“啊，小虎的戒斷治療已經告一段落，傅大人說給小虎找點事情做，省得他閒得慌，又入了歧途，讓小虎到傅家寨教孩子們蒙學去了！”

    蘇乞兒笑道：“喲，梁嬸，恭喜，小虎當先生了！”

    梁嬸說：“說笑了，小虎秀才都不是，哄孩子玩唄！”

    “梁嬸，小虎都過了府試的童生，只差一步呢！”

    梁嬸說：“是啊，傅大人讓小虎努把力，爭取早日考中秀才呢！”

    “考取秀才，就給小虎兄弟娶媳婦，梁嬸早點抱上孫子！”

    “哈哈，誰不想呢！”

    蘇乞兒把著梁嬸的手臂，送梁嬸回家，看得出，梁嬸精神比原來好多了。

    一推開門，蘇乞兒居然發現小倩剛剛從地窖出來，小倩見了蘇乞兒，也是一愣。

    “你怎麼在這兒？”蘇乞兒問。

    “傅大人讓我不要告訴你，我爹沒死。”小倩低頭說道。

    “什麼？”蘇乞兒大吃一驚，趙海居然藏在這裏！

    “我不是有意瞞著你的。”

    梁嬸連忙說：“是啊，是啊！這件事沒幾個人知道，就鍾大人、傅大人、齊先生幾個人知道。他們怕你心裏不舒服，就沒有告訴你。”

    蘇乞兒忙說：“不，我不是這個意思。方謙那一劍，不是正中心臟了嗎？”

    “啊，齊先生說，我爹內臟長的方向，跟正常人恰好相反，所以，方謙刺中了的只是肺部，沒有刺中心臟。”小倩解釋說。

    梁嬸說：“不過，還是很危險，流了很多血，昏迷了十來天呢！多虧了小倩，這些天衣不解帶服侍，這幾天纔有些起色。”

    “原來你一直住在這裏，是因為這個原因啊！”蘇乞兒說，“現在好些嗎？”

    “嗯。”

    蘇乞兒聽說趙海沒死，心裏不知是什麼滋味，可一想到，鍾大人全力救治趙海，肯定有他們的想法：“鍾大人找你爹談過了？”

    小倩麵露難色：“我爹不願意見。鍾大人讓我轉告我爹，說只要是拿出我爹掌握的證據，就赦免我爹的死罪，可我爹覺得全世界都背叛了他，現在對誰都不理不睬的。”

    “連你也信不過？”蘇乞兒心想，趙海現在已經是心灰意冷了，從前那麼怕死的一個人，現在對活下去都沒有興趣了。

    “嗯。”小倩委屈的抽搐起來。

    蘇乞兒忽然想到，趙海雖然沒有愛，但是他一定有恨，蘇乞兒興奮地說：“小倩，跟他講講屠虎和柳月的事情，他不是最痛恨屠虎嗎？”

    “可是，我跟他說話，他就把頭扭到一邊，不理我。”小倩感到很委屈。

    “別急，不理你也說，只要是他聽見就行！尤其說說，柳月想把你趕出趙府的事情!”

    “這也有用？那我試試。”

    突然，狗蛋兒和一個丐幫的弟子跑來了，邊跑邊喊：“師傅，師傅，出事了！出大事了！”

    蘇乞兒連忙衝出去：“狗蛋兒，怎麼了？”

    “曹梁他、他——”

    丐幫弟子連忙說：“我師父他被人打傷了，屠虎從東印度公司跑出來了！”

    蘇乞兒趕緊跟著他們來到了威蘭德街，曹梁半躺在地上，雙手捂住大腿。蘇乞兒一看，一柄柳葉刀正插在曹梁大腿的氣海穴上。

    狗蛋兒撲過來，趴在曹梁身上：“曹師傅，曹師傅！”

    這段時間，狗蛋兒一直跟著曹梁學習打狗棒法，與曹梁產生了深厚的感情。

    曹梁忍著疼痛，安慰他說：“別擔心，這是小傷，我們叫花子命大，死不了的！”

    “屠虎動手了？”

    曹梁說：“不，不是，屠虎從後院的牆頭下來，我正要去追，忽然一陣風過，就感到邁不開腿。我連人影都沒看清，就中刀了，這個人武藝好高！”

    蘇乞兒看得出來，這個人只是在阻止曹梁追趕屠虎，沒想著殺人。他小心地抽出這把柳葉刀，撕開自己長衫的下襬，把曹梁的大腿牢牢地綁住，掂量一下手中的柳葉刀，看見刀柄處有兩個小字“葉三”。

    “草上飛？”

    “可能吧！”曹梁說，“怨我學藝不精，誤了蘇師傅的事情了！”

    “快別這麼說了，就是我遇到了他，也不見得是他的對手。”蘇乞兒心想，對方有這樣的高手，丐幫的弟子留在這裏會有危險的，於是扶起曹梁，“既然屠虎已經出來了，再監視也沒有意義，我們就撤了吧！”

    這個葉三，一向在江湖上頗有俠義之名，他的徒弟曹飛人品應該也不壞，為什麼這個人到了佛山就變了？

    蘇乞兒想不明白就不想，與幾個丐幫的兄弟，僱了一頂轎子，抬著曹梁去找齊先生。

    到了傍晚，到京城送信的樊長老終於回來了！

    他看著自己的弟子躺在病床上，心裏一陣難過。

    “怪我這個老叫化，耽擱了時辰，要是我早些回來就好了！”樊長老不斷自責。

    蘇乞兒有些不好意思：“大過年的，讓長老一路奔波，本來就是我的不是。”

    “你這話就見外了，這不僅僅是大清國的事，也是我們丐幫的事情。”樊長老說，“回來的時候，我到洛陽去了一趟，去找洪幫主，耽擱了一些時間了！”

    曹梁扭頭問道：“洪幫主怎麼說。”

    “幫主同意蘇兄弟入幫了！不過——”

    “我呢？我呢？”狗蛋兒不失時機地把腦袋湊過來。

    一聽說“不過”，就知道這件事不是樊長老先前想的那樣。蘇乞兒笑了笑，說：“樊長老，你就別為難了，我和狗蛋兒還是從底層做起，剛剛入幫，就爬上高位，這會冷了幫中兄弟們的心。”

    樊長老笑了：“你這麼想就好，幫主也是這麼說的，洪幫主說，這次蘇兄弟立了功，就啥事都好說了！”

    “理當如此，理當如此！”蘇乞兒說。

    蘇乞兒帶樊長老去見鍾大人和傅大人。樊長老把這次到京城送信的事情給鍾大人作了彙報，順便，將張中堂的一封回信交給傅大人。

    傅家俊展信一看，便大聲叫道：“和碩怡親王來到了廣州了！”

    “怡親王載垣？”鍾懿問。

    “是啊，張中堂說朝中震怒，皇上親派怡親王南下，調查此事！”

    鍾懿扶額說道：“這次我找阿林保大人，要求調派一千兵馬，巡查廣東與湘贛之間的水陸交通，攔截鴉片到北方的走私，他二話沒說就應允下來。我還奇怪，什麼時候阿林保大人這麼好說話了？原來是這麼回事！”

    傅家俊說：“好，我們就趁著這場東風，把佛山的烏煙瘴氣好好的吹一吹，直吹盡陰霾見青天！”

    鍾懿下了命令：“餘楓，你負責監視徐友諒和羅伯特，蘇乞兒，你負責搜捕屠虎和草上飛。”

    “是！”餘楓和蘇乞兒領命而去。

    蘇乞兒和樊長老帶著一幫丐幫兄弟，在佛山大街小巷尋找，可屠虎好像是從人間消失了，一點蹤跡都沒有。

    難道是屠虎逃出佛山了？可是，據派去監視屠虎兩處住宅的兄弟講，屠虎的兩個女人，都還呆在佛山，一點動靜也沒有，這也不像啊！

    蘇乞兒沒有放鬆警惕，依然四處搜尋屠虎的下落。

    這邊沒有訊息，可餘楓負責的一路，終於有了動作了！

    一大早，佛山知府衙門，十輛大車，每輛車子上，都豎起一面紅色的旗幟，上書“佛山士紳恭賀聖壽”、“皇太后萬福金安”等大字，一眾衙役護衛分列兩旁，護送車隊緩緩駛出知府衙門的大院。

    趙府，巡撫臨時衙門。

    “報，佛山知府衙門駛出十輛馬車！”王小七氣喘吁吁跪在鍾懿面前。

    終於開始行動了！傅家俊探詢地望著鍾懿。

    鍾懿沉思一會：“繼續觀察，隨時報告。”

    “是！”王小七應聲出門，向餘楓傳達命令去了。

    “召集人馬，做好準備，他們今天可能有大動作了！”鍾懿說道。

    “嗯，繼續派人監視他們的動向。”傅家俊說。

    整個趙府的院子裡，護衛隊的隊員厲兵秣馬，充滿了大戰即將來臨的緊張和興奮。

    “報！發現了佛山知府的大轎！”王小七又返回報告，“隊伍中還發現兩個洋人！”

    “洋人？是不是史密斯和羅伯特？”鍾懿問。

    “只是在馬車裏露了一個腦袋，這洋人長得一個模樣，不曉得是不是他們。”

    傅家俊說：“應該不是史密斯他們。”

    鍾懿點點頭，對王小七說：“知道了，繼續觀察！”

    “是！”

    王小七走後，傅家俊問道：“阿燦怎麼沒看到？”

    鍾懿說：“他派人回來，說是西水關一帶，發現了屠虎蹤跡，帶著丐幫追過去了！”

    “莫不是中了他們調虎離山的圈套吧？”傅家俊有點憂心忡忡。

    “別擔心，徐友諒的這些人馬，我們還對付得了的！”鍾懿安慰道。

    “這徐友諒與江湖人士有勾搭，就怕他在城外安排著人手接應。”傅家俊還是不放心。

    “放心，出城我就動手。我想土匪也沒有那麼大膽子，敢到佛山城鬧事！”鍾懿自信地說。

    “報！車隊已經使出北關了！”王小七再一次回來報告。

    鍾懿拿起案頭上的帽子，嚴整地戴好，昂首闊步走到院子中間，大聲喊道：“護衛隊，集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