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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五章 內訌

    父母死後,活著的這些年,一直是仇恨在支撐著自己。

    現在算是大仇得報了嗎?蘇乞兒一點都沒有報仇雪恨的興奮喜悅,待自己如母親一般的王嬸走了,小倩如同一個孤兒,她現在很少回空蕩蕩的趙府了。那裏留下了太多的回憶,讓趙小倩內心無比煎熬。每每看見她孤苦伶仃的樣子,蘇乞兒就一陣心疼。

    小倩這段時間一直呆在梁家學堂,在戒菸堂幫忙,連晚上也不回去。徐天仁也幾乎每天都來戒菸堂。剛剛開年,這裏來戒毒的人不是很多。閒暇的時候,戒菸堂的齊先生、小倩、徐天仁、梁嬸等人,就坐在場院曬太陽、喝茶、聊天。

    蘇乞兒也去過幾次,他看得出,徐天仁對小倩是真的用心了,兩人有許多共同的話題,他們談的更多的,是小倩到巴黎師範學院後,如何勤工儉學的事情,以及學成回國後的打算。蘇乞兒有好幾次,都覺得自己在旁邊是個多餘的人。當年青梅竹馬的兩個人,如今一個是天之驕子,一個浪跡天涯,如今兩個人已經走上了完全不同的道路,還能在一起嗎?

    何況,即使是兩人單獨相處,蘇乞兒也感覺到,不知怎的,兩顆心不像從前那樣通透敞亮,似乎有形無形蒙上了一塊布。上一代的恩怨情仇,要說完全對這兩個年輕人沒有一丁點影響,這是不可能的。王嬸雖不是自己殺的,可畢竟是自己尋仇的結果。

    雖然這裏還有些事,比如說財產官司,但畢竟不是自己的事,這場官司蘇乞兒是爲了小倩打的。官司的勝負,蘇乞兒不是很擔心,有鍾大人在這裏,量徐友諒也不敢胡作非爲。何況,徐天仁還那麼喜歡小倩呢!

    想到這裏,蘇乞兒緊咬嘴唇,暗暗下了決心,是時候離開了!

    蘇乞兒去向鍾懿他們辭行,剛走到門口,就聽見鍾懿怒吼:“太過分了!取紙筆來,本官要參他一本!”

    蘇乞兒進去一看,傅家俊和餘楓也都在這裏,於是,蘇乞兒問道:“鍾大人,這是怎麼啦?”

    “官商勾結,將我大清律例視為自家玩物,包庇縱容不法商人,竟然到了這般明目張膽的程度!”鍾懿憤憤不平地說道。

    “老弟,冷靜些。”傅家俊看來是勸說了一段時間的,“你也知道,蘇和泰是正藍旗的。他是滿臣你是漢臣,皇上是相信你還是相信他?你如果沒有切實的證據,你是扳不倒他的!這麼參奏他,反而會激化矛盾,你也將無法在廣東政壇立足!”

    “鼎革以來,大清就是大家的大清,皇上不是隻應該分忠奸,怎麼還分滿漢?”鍾懿不滿地說道,“再說,這還要什麼證據?這不是和尚頭上的蝨子——明擺的嗎?”

    傅家俊笑了:“話雖如此,可你看看,滿臣和漢臣,雖是同朝為官,可滿臣個個飛揚跋扈,漢臣個個謹慎小心。你鍾懿是意氣風發,那是皇上賞識你。可你看看,其他的漢臣,都是什麼樣的境況!”

    蘇乞兒見他們爭論激烈,於是轉身問餘楓,問到底發生了什麼事。

    餘楓介紹說,剛纔總督衙門派人來,知會鍾大人,說西水關碼頭販運煙土的案件,是萬小安所為,他的老闆屠虎並不知情,查到這裏就行了,這也算大功一件,可以向皇上交差了!另外,鍾大人申請,蘇家財產一案,本與兇殺案密切相關,應交由傅大人一併審理,也被總督大人駁回。

    “想當年,先帝剛剛登基,就大刀闊斧查抄和珅,朝野肅然。可今天,你看看,貪官汙吏橫行,到處烏煙瘴氣,哪裏用得著別人打,先自己就要垮掉了!”鍾懿捶著桌子,義憤填膺。

    “慎言,慎言。”傅家俊勸道。

    鍾懿看了周圍一眼:“這裏也沒有外人。”

    “嗨,今聖別說與雍正帝相比了,就是與先帝嘉靖皇帝相比,也遠遠不如。先帝畢竟還殺了一個和珅,震懾了那些貪官。今聖可優柔寡斷多了,進一步,退三步。如今積弊已久,吏治一天不如一天,又豈是你我能夠改變的?”傅家俊說。

    “你,你比我還敢說!”鍾懿指著傅家俊的鼻子,反唇相譏。

    “哈哈,正如你所言,這裏不是沒外人嘛!”傅家俊也說。

    鍾懿問蘇乞兒:“找我有事?”

    “沒,沒事。”不知道為什麼,蘇乞兒決定不走了。

    出門了,他纔想明白,是這兩位大人都說過的“這兒沒外人”打動了自己,感覺到他們像親人一般親切。自己在他們身邊,哪怕上幫不了他們什麼忙,跟著也是一件讓人內心愉快的事情,他們憂,自己憂;他們喜,自己喜。自己的憂喜,已經與他們緊緊相連了!

    流年不利啊!

    三條道路,三個地方,屠虎都翻車了,分別是梅關古道的接嶺橋、順頭嶺古道的順頭嶺、西京古道的通濟橋。無論是走陸路還是水路,都一無例外,全部被攔截了。

    屠虎一下子損失了一千兩百多箱煙土。

    這是怎麼回事?鍾懿手頭上並沒有這麼多人手,他是如何做到的?況且,最近一直盯著驛站,他們沒有大規模的行動呀?

    不僅僅損失這三批貨物,關鍵是,這出廣東的路徑全都堵死了,煙土生意還怎麼做?

    難道還有其他官員在查緝煙土?

    屠虎派翠花到蘇和泰的府上打聽,很快傳來了訊息——竟然是阿林保乾的!

    屠虎這才恍然大悟,難怪這幾條路都堵得死死的,原來是廣東總兵下手了!可是,我屠虎沒少燒香啊,去年年底,還給他送去五萬兩銀子,還有一馬車各種西洋貨!

    拿人錢財,替人消災。你阿林保拿了我的錢財,不僅不替我消災,還明火執仗打劫,這是何道理?

    沒辦法,屠虎只好將手頭所有銀票蒐集起來,總共五萬兩,親自到總兵府衙門,去拜見阿林保。

    阿林保瞥了一眼桌上的銀票:“怎麼,打發叫花子啊!”

    屠虎跪倒在阿林保面前:“大、大人,小人只、只有這麼多了!”

    阿林保看都不看跪在他面前的屠虎,安然坐著,玩弄著手中的玉石扳指:“你屠老闆看不起本官?”

    “大、大人,小的怎敢——”

    阿林保猛地一拍桌子,站了起來:“你以為你抱緊蘇和泰的大腿,就完事了?信不信,老子現在就能弄死你!”

    “信,信,小人哪敢不信!”屠虎磕頭,像小雞啄米似的。

    “老子是個粗人,也不跟你玩什麼彎彎繞,明說了,你給蘇和泰多少,就給老子多少,否則,老子讓你一箱子煙土都運不出廣東!”

    屠虎傻眼了,這還怎麼玩?阿林保兩成,蘇和泰兩成,徐友諒六成,我白乾了?

    “是,是!”屠虎只好先答應著。他失魂落魄來到蘇府,見到蘇和泰,失聲大哭起來,那不是裝樣子,是真的傷心了!一個糙老爺們,一把鼻涕一把淚,把蘇和泰都哭得心軟了。

    “行了,行了。這徐友諒也是太貪了,本官都只佔兩成,他居然佔六成!我去找他說說,讓他勻出兩成,給阿林保得了!”蘇和泰開口了。

    屠虎千恩萬謝出來。

    這件事情終於解決了,阿林保抓的人放了,這批貨終於發出去了!

    最為不滿的就是徐友諒了,屠虎剛剛回到威蘭德街的小洋樓,徐友諒的大轎就到了門口,這是打上門來了啊!

    “屠大老闆,什麼事你都敢往上面捅啊?這事不能回來給我知會一聲啊,直接就去找蘇大人,有你這樣做人的嗎?”

    “大、大人,這不是當時我在廣州,心裏著急嘛!”屠虎辯解道。

    “算了,我也不跟你計較了!一下子讓我拿出兩成,我不能白白受這麼大的損失,這樣,我出一成半,你出半成。老子受這麼大的損失,你不能一點血不放,這不公平吧?”

    屠虎沒有辦法:“是,是,一切聽大人吩咐。”

    “這件事情,你什麼時候跟蘇大人說啊?”

    “不敢,不敢!”

    徐友諒說:“我諒你也不敢!你可記住了,你這個案子,可還在我的手中。別以為你是佛山首富,老子一句話,你馬上就是佛山一個窮光蛋,你信不信?”

    我哪裏是佛山首富,我都成了超級打工仔,專門為這一幫官員斂財來了!屠虎算是徹底服了,無論是誰,都是惹不起啊!他點頭哈腰說:“大人,這件事的確是小人考慮不周,您大人不記小人過,宰相肚裏能撐船,小的全靠大人成全!”

    徐友諒走後,屠虎半天沒有回過神來。本想找個靠山,把貪心的徐友諒撇開,哪裏知道,徐友諒沒有撇開,又來了個阿林保。唉,這些當官的,一個個的比土匪還要狠,還要貪心。自己越是掙扎,陷進去越深。

    正月十一晚上,終於回了一筆款子,這是京城福臨記打來的一筆銷售西洋貨的款項,這個阿林保把手頭的錢掏空了,現在總算手頭有了一筆現款了。屠虎心裏正在暗暗高興,秦師爺來到了威蘭德街的小洋樓。

    “秦師爺,這麼晚了,您怎麼來了?”屠虎對這個徐友諒的代言人,又是畏懼,又是憎恨。

    “屠老闆,我來對對賬!”秦師爺夾著一本賬簿進來。

    “阿三,給秦師爺沏茶!”

    “來了!”

    秦師爺也不客氣,坐到桌子邊,攤開手中的賬簿,從口袋掏出老花眼鏡,戴在頭上,用細長的手指在嘴巴里舔舔,夾起一頁賬單,點了點:“屠老闆,你看,這一筆賬,是去年臘月二十五,漢口同福商行進的一批貨,你登記的是回款四十五萬兩,可是,我問過同福的薛老闆,他說給你打的款子是五十三萬,短了這麼大一筆款子,這是怎麼回事?還有,這一筆,運到株洲的煙土,那邊的顧老闆說,款子打過來了,可我怎麼沒有看到銀票?”

    屠虎纔在兩筆賬上做了手腳,就被秦師爺識破,不由得惱羞成怒:“你竟敢在背後查我的賬!”

    秦師爺淡淡的笑笑:“東翁每年開我薪水,我總得為他做些事情啊!”

    “你也要知道,我也是你的老闆,每年,你從我這裏要拿走五萬兩銀子!”

    秦師爺搖搖頭:“屠老闆,話不是這麼說。這筆錢,也要著落在東翁身上的,沒他一句話,屠老闆一個銅板也不會給我的。”

    “我做生意,豈不說有多麼辛苦,還要冒著這麼大風險,到頭來,我才賺了幾個錢?”屠虎越說越氣,“我是怕人沒錢花了,為什麼還要這麼拼命?”

    “你夠可以了!我呢,頭懸樑,錐刺股,飽讀詩書,不還是為人做嫁衣?屠老闆,你要知足,你總比我強吧,賺的也比我多!你又是憑什麼,白白得了趙海這麼大一筆財產?要知道人心不足蛇吞象,”秦師爺端著茶杯,輕輕抿了一口,“趙海跟你不一樣,他很規矩。”

    屠虎一聽,十分生氣:“規矩又怎樣?還不是被你們殺了!”

    秦師爺笑了:“最起碼,他多活了幾年。”

    “你這是威脅我?”屠虎惡狠狠盯著秦師爺。

    “就算是吧!”秦師爺一點都不為所動,“你要這麼理解也行。”

    屠虎氣憤地說:“我比趙海強多了,去年到現在,一個月不到,我賺的錢,比趙海這些年賺的錢都多。可我他媽的跟趙海都不如,趙海還佔六成,我現在只佔一成半,而且,打點上官的費用,還是公用的費用均攤,你說我——”屠虎說到這兒,突然意識到自己太沖動,說漏嘴了,連忙掩住自己的口。

    秦師爺是何等人物,他一下子就明白了,立即站起來:“趙海的賬本,果然在你手裏!”

    “賬本?什麼賬本?”屠虎只能裝糊塗了。

    “給我吧,我帶回去交給東翁。”秦師爺攤開雙手,

    “這些事也是趙海跟別人說起,我在一旁也是撿了個耳朵。”

    “你就別打馬虎眼了!趙海是什麼人,我還不清楚?這樣的話,他豈是敢隨便說的?你不給我,那我只好讓東翁跟你要了!”秦師爺寸步不讓。

    “秦師爺,您別急嘛!阿三,給秦師爺斟茶!”屠虎給阿三使了個眼色,阿三斟上茶水,悄悄溜出門去。

    “秦師爺,我的確不知道趙海還藏了一本什麼賬本。要不,我在祖廟的小院裏再找找?”

    秦師爺見到屠虎語氣和緩了一些,自己也不好逼得太急,這屠虎土匪習性,逼得太急,擔心他狗急跳牆,只好給屠虎一個臺階:“那好,你找到了,就儘快送來,東翁為這個東西都睡不著瞌睡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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