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小虎睡了，梁嬸在床邊清理他的衣物，準備趁著天黑的清閒，給兒子洗衣服。每天梁嬸都很忙碌，這個時候，戒菸堂已經吃過晚飯，洗碗刷盤的事情做完了，也只有這個時候纔有點工夫。梁嬸在小虎的口袋翻出了好幾個小紙袋，有些奇怪，怎麼今天剛剛好點，出去溜達了一下，口袋裏就有了這些東西？

    她不知道這是什麼，拿到鼻子尖一聞，一股十分熟悉的味道，令她震驚不已。

    梁嬸趕緊跑到戒菸堂，想去問問，這些到底是什麼東西，發現戒菸堂似乎又少了不少人，她還以為這些戒菸的人都回家過小年了呢！

    聽聲音，似乎是鍾大人也在戒菸堂，還有，蘇乞兒、餘楓、齊先生，他們好像都在，像是在說些什麼事。梁嬸怕打攪他們的正事，慢慢退出屋子。

    “梁嬸，這麼晚了，您怎麼來了？”這是蘇乞兒的聲音。

    “你們忙，你們忙，我的事明天再說。”

    蘇乞兒看見梁嬸手裏拿著的紅包，忙上前拉住梁嬸：“您手裏的紅包是哪裏來的？”

    梁嬸吃驚地說：“是紅包嗎？可我怎麼聞著像是鴉片？”

    蘇乞兒回答說：“是鴉片啊，是包在紅包裡的鴉片。”

    梁嬸一聽大怒：“這個挨千刀的，他竟然又去買鴉片！這麼多人救他，他自個還往死路上奔，看我不殺了他！”

    鍾懿上前勸住梁嬸：“這不是買的，是別人送的。”

    “是啊，我也想小虎手裏沒錢啊！這送什麼不好，要送這害人的東西！”

    鍾懿說：“梁嬸你看，如果大家都在戒菸堂把煙土給戒了，這害人的煙土賣給誰去？他們這是想用贈送的方式，讓原來的老煙槍重新開始吸食，並且還可以培養新的菸民，這樣，那些賣煙土的，不是就有錢賺了？”

    “這些遭天雷劈的，幹些什麼不好，怎麼這麼缺德！”梁嬸說，“難怪今天戒菸堂的人少了不少呢！”

    蘇乞兒說：“梁嬸，我們正在商量怎麼對付他們呢？”

    “那好，我就不打攪了！”

    梁嬸正要出門，蘇乞兒拉著量身的手說：“別讓小虎再沾這些東西，齊先生說，小虎中毒很深，戒斷特別困難，如果再復吸，那麼再次戒斷，既痛苦，成功的可能性將會很低。”

    “阿燦，我曉得厲害，這些天，我就天天跟著小虎，不讓他再沾這些東西。”

    陳小虎只是裝睡，看見梁嬸出門，忙下床翻看自己的口袋，準備吸食，結果一看不見了，頓時心裏一陣慌亂，看見娘回來了，大吼：“娘，你把我的東西那到哪兒去了？”

    梁嬸也是大怒：“你這個挨千刀的，瞞了我的眼睛，就又在外面找煙土，你對得起誰？是對得起你爹，還是對得起你娘？還有阿燦，捨生忘死把你救回來，還給你還債，你對得起他？還有齊先生，你重病昏迷，天天守在你的床頭，幾宿幾宿不睡覺，你對得起他？你怎麼這麼沒良心啊！”

    說著，說著，梁嬸趴在地上，嚎啕大哭。

    “娘，娘，小虎錯了！小虎錯了！”陳小虎抱著梁嬸，也大哭起來。

    屠虎這幾天做了幾件大事。

    他利用洋人七條大船停泊在外洋，鴉片急於出手的機會，把價錢壓得極低，用手頭的房契地契作抵押，拆借了一大筆錢，一口氣吃進了三千箱煙土。

    東印度公司見到這段時間鴉片滯銷，於是只好轉頭做其他的生意。他們從歐洲運送了一批西洋貨，自鳴鐘、玻璃、八音盒、火柴、洋布等等，想透過這筆貿易賺錢，彌補鴉片貿易上面的損失。這是一種試探性的銷售，也給予了極大的優惠。

    於是，屠虎把這些貨物大部分以賒銷的方式吃下來，將所有自己的門店出租出去，也同樣以賒銷的方式，讓那些租戶售賣。同時，與佛山乃至廣州的商戶聯絡，讓他們銷往全國各地。

    做生意的這種大手筆，是原來的趙海想都不敢想的，他比較保守，有多少錢，做多大的生意，這是趙海的生意經。可是屠虎不一樣，沒錢，只要是看準了機會，借錢也要上。反正自己本來就是窮光蛋，大不了仍然是個窮光蛋，賭贏了，就烏雞變鳳凰了！

    反正三千箱鴉片，屠虎吃進來價錢不高，於是，屠虎拿出一部分，免費贈送，以期開啟市場。其中，在小年的節日裏，每家店鋪門前，僱傭一個人站著，以紅包的方式，分發給每個上門的客人，每個紅包裡，大概是這些癮君子一天的用量。

    開始，人們還不知道紅包裡包的是什麼，上面印著“新春迎福，延年益壽”兩行字，很是喜慶，曉得的人開啟一看，這不就是人們常說的“福壽膏”嗎？

    鍾懿在佛山的禁菸運動深得人心，開始的鴉片紅包大派送，阻力還是不小。很多人不要，接到手中就直接扔掉了。於是，屠虎就僱傭一些混混，在街頭收購這鴉片紅包。兩三個銅子一個。後來，這引起了一些癮君子的注意，他們也開始收購鴉片紅包。於是，屠虎把收購的人員撤了回來。

    這些癮君子慢慢把紅包的價錢炒作起來，先開始，兩三個銅子就能收到一個紅包，到後來，價錢炒作到一二十個銅板。於是，每個店鋪門口，大家搶著要紅包，如果門口沒有站著發放紅包的人，這樣的店鋪就沒人進去了！

    屠虎本計劃大派送三天，沒想到鍾懿很快就採取了行動，大派送行動只進行了一天，就被迫草草收兵了。屠虎大規模開啟佛山市場的企圖受挫，不過，那些正在戒毒的癮君子，很多人手中囤積了不少的紅包，開始復吸了。戒菸堂裡戒毒的人員，減少了一多半。

    一見到這個辦法可行，於是，屠虎將這種營銷方法，推廣到周邊地區，並且，很快向全國蔓延，一下子開啟了銷路，很快，三千箱銷售一多半了。

    屠虎把八音盒、自鳴鐘等等這些洋貨，在各大城市，找一些實力雄厚的大商家加盟，在他們的商鋪裡，開設豪華的櫃檯，採用寄賣的方式，讓利給這些商鋪，並且這些店鋪又不擔當任何風險，銷售不了，可以退回給屠虎，因而這些商鋪積極性很高。這樣，屠虎抓住了年關最後近十天的銷售旺季，回籠了鉅額的財富。

    秦師爺是徐友諒派到屠虎那裏的賬房先生，當秦師爺把屠虎賬單報來的時候，徐友諒笑的是合不攏嘴，這屠虎可是比趙海會做生意，還有大約五分之一的貨物還沒有出手，已經回籠的資金，除去成本，淨利潤已經達到了兩百萬兩，按照六成股份計算，徐友諒已經獲利一百二十萬了！這已經比徐友諒從趙海的藏寶盒中得到的差不多了！

    他很慶幸當時沒有因為貪心，把趙海的那些財產私吞。用這些財產，換回來能下金蛋的母雞，怎麼算都是划算的。當初，主要還是史密斯逼得緊，煙土沒人出面銷售，否則，徐友諒還真捨不得把這些給了屠虎，沒想到自己還因禍得福了！

    年關將近了，屠虎帶著一百二十萬的銀票，來到了知府衙門。順便還帶來一大堆時尚的西洋貨。

    這樣機密的事情，當然在徐友諒的書房，有資格進入的，現在只有屠虎、秦師爺少數幾個人。

    當屠虎把一百二十萬的銀票擱在徐友諒的書桌上的時候，他呼吸急促，眼睛發直，連聲叫道：“好，好！”

    秦師爺給他們泡上茶，徐友諒端起茶杯，輕輕啜飲，慢慢平復自己的激動的心情，用乾瘦的手指，拈起一張，遞給秦師爺：“秦先生，這一年辛苦了！”

    秦師爺看了一眼，是一張五萬的，他疊好放入懷中：“多謝東翁！”

    “秦師爺在你那裏辛苦了這麼長時間，屠老闆給了多少車馬費呀？”徐友諒輕輕說道。

    “這個，這個——”屠虎恨死了這個秦師爺，釘在自己身邊，雖然不干涉自己的生意，但是一分銀錢的貓膩都不能有，辛苦一場，一大半進了徐友諒的口袋，想想都抱屈，還問我要錢！

    徐友諒開口了：“這段時間不長，屠老闆就給五千兩好了，秦師爺別嫌少。明年，屠老闆按照五萬這個數字，支付酬勞，你們沒意見吧？”

    “這個，這個——”媽的，安插在我的身邊監視我，還要我開工錢，這哪裏說理去？

    “多謝東翁關照！”秦師爺面色看不出多少喜色，依然很平靜，他作揖道謝。

    “過年了，有些人要打發一下，秦師爺，你排一個名單給屠老闆，具體數目你幫屠老闆參酌一下，具體多少為宜呢？我看，還是比去年略略增加一些吧！還有幾個人，總督蘇和泰蘇大人，總兵阿林保阿大人，就按照每人五萬兩吧！至於鍾懿，這個不識時務的，就算了。當然，禮節還是要到，就送點西洋貨。秦師爺幫屠老闆挑選一下。”

    秦師爺出去，拿出來往年送禮的單子，屠虎接過來一看，頓時頭皮發麻，我的乖乖，密密麻麻一大片，上至總督、總兵、學政、布政使、按察使、糧道，下到吏員、書辦。每個人的程儀禮敬，各有等差。高的一萬兩，低的一百兩，總計十三萬多銀子。如果按照徐友諒剛纔所說增加的部分，只怕二十萬兩也打不住。

    屠虎眼巴巴的望著徐友諒：“府尊大人，這筆費用從——”

    徐友諒當然知道屠虎的想法，準備讓這筆錢從今年的收益當中支出，可是到手的銀錢，他如何肯拿出來？於是打斷了屠虎的話：“你做生意，這些人，你都是得罪不起的，我給你指出一個門子，讓你打點，也是爲了你好。你怎麼這麼不知道好歹呢？”

    “可，可……”屠虎想起趙海留下的賬單，可是沒有這筆開銷的，但是剛剛開口，就覺得這不妥，生生的把話嚥下去了。

    徐友諒有些乏了，開始流眼淚，打哈欠。他知道自己的煙癮犯了：“就這樣吧，你今年不是賺了八十多萬嘛，這筆開銷，包圓也就二十幾萬，怎麼這麼小氣！”

    說完，徐友諒端起茶杯。

    屠虎不知道官場的規矩，這個時候，就應該磕頭告辭了，可屠虎還想據理力爭：“府尊大人，這……”

    秦師爺看出徐友諒不高興，於是大聲喊道：“送客！”

    屠虎坐在馬車上，仍然氣咻咻的，這麼轟轟烈烈的一場生意，都是為徐友諒做的，連個溫慰的話都沒有，全都是一味地索取，他這是把自己當做賺錢的機器啊！

    我屠虎是啥人，豈能這樣任人擺佈？

    可是，要在佛山做生意，知府是得罪不起的，否則，在這個地面上將會寸步難行。屠虎雖然生氣，但這個理智還是有的。開年後，生意還不能不做，要想把生意做大做強，佛山就顯得小了。況且，徐友諒在佛山也不能一手遮天了！

    對，抱一條比你徐友諒更粗的大腿，我看你徐友諒還怎麼掐著我玩！你不是讓我送禮嗎？好，我就以我自己的名義送重禮！

    臘月二十八，浩浩蕩蕩的車隊駛出佛山。這次，徐友諒安排秦師爺陪同屠虎，到廣州各個衙門送禮。

    到了廣州城，首先第一站，就是總督府衙門。屠虎事先打聽清楚了蘇和泰大人一家成員和喜好，精心挑選了禮物。蘇大人的是翡翠玉如意，夫人的是翡翠手鐲，其他的，如自鳴鐘、八音盒等等，各種精緻的小玩意，連府中有頭有臉的姨娘丫鬟，都有一份。花錢花的如此大氣，連秦師爺這等見過世面的，也暗道屠虎做的漂亮！

    果然，秦師爺每年都來送禮，有時候是陪同徐友諒來，有時候是跟趙海來，每年這個時候，來送禮的絡繹不絕，蘇和泰從沒有留人吃飯，哪怕是撫臺、道員。可這次，居然蘇大人傳話下來，留他們在府上吃飯。

    從闔府對這個黑胖子的態度看，這次的送禮，可以說是空前的成功。席面上，蘇和泰也是頻頻誇獎這個屠虎，讓秦師爺臉上很有臉面。儘管屠虎在酒席上言語粗俗，蘇和泰都不以為意，連連說屠虎天性自然，不假雕飾。

    酒酣耳熱之際，屠虎站起來，從懷裏掏出一張銀票，放到蘇和泰面前：“大人，剛纔是代表徐大人孝敬大人的，這是小人的一點心意！”

    蘇和泰瞥了一眼，居然是十萬兩！

    “禮重了！”蘇和泰說，“無功不受祿，屠老闆，你這是……”

    屠虎忙說：“大人，小人是個粗人，不會說話。是這樣的，小人看上了一個清倌兒，名叫翠花，想娶回去，可是實在是名聲不好，我就想讓老爺認翠花做義女，這樣，我屠虎娶回去，就有面子了！”

    “喔，這是風雅之事嘛！本官倒是樂見其成。這翠花姑娘來了嗎？”蘇和泰大感興趣。

    “來了來了，在後堂陪著老夫人呢！”屠虎連忙說。

    “得福，去，到後堂把翠花姑娘請來！喔，順便把夫人也請來吧！”蘇和泰說。

    “是，老爺！”小廝得福去後堂，一會兒，一個滿族貴婦人在小翠的攙扶下，來到了廳堂。

    小翠是屠虎特意物色的一個，他不求漂亮，但是要求這個女人特別會來事。最後找到了小翠。小翠倒是有幾分姿色，在風月場中摸爬滾打這些年，盡是跟三教九流的人打交道，很是有一套交際的技巧，不一會功夫，就把老夫人給搞定了！

    蘇和泰問：“夫人，這孩子想讓我們認她做義女，夫人可還滿意？”

    蘇和泰的夫人一聽這話，臉上笑成一朵菊花：“這孩兒可人呢！跟我說了一會話，我就沒有合攏嘴了！”

    “那好，夫人喜歡就好！”

    屠虎和翠花一聽到這聲好，立馬就跪在蘇和泰和夫人面前：“義父、義母在上，請受孩兒一拜！”

    蘇和泰和夫人坦然坐下，受了兩人行禮，禮畢，蘇和泰取下手中的扳指：“沒有準備，這個，是先皇賞賜之物，就給你作見面禮吧！”

    屠虎磕頭接了：“謝義父大人！”

    “來來，翠花，為孃的也不能小氣，這佛珠跟隨我多年，讓佛祖保佑你多子多福！”夫人也遞過來一個手串。

    “娘，孩兒父母死的早，沒想到又有爹孃了！翠花今天好高興！以後翠花見到佛珠，就如同見到母親一般。”

    屠虎和翠花以義子、義女的身份，在府中到處送禮，每個人又得了一份禮物。

    臨行前，屠虎說：“義父大人，孩兒是個粗人，商號還沒個名字，義父大人能不能賜個名？”

    蘇和泰點點頭：“到書房裏來吧！”

    得福鋪開一張宣紙，蘇和泰沉吟一會，提筆寫下四個大字“怡和商號”，歪頭看了看，換了一支狼毫，在下面寫了一行小字：“山源居士題字”。

    山源居士是蘇和泰的號，屠虎等的就是這一行小字，這纔是最最重要的東西，從今往後，別人要動怡和商號，就要掂一掂自己的分量了！

    秦師爺這纔看出屠虎的用心了，這是要抱蘇和泰這條粗腿啊！這個憨貨好精明！

    這屠虎還是原來自己認識的屠虎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