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午時分，趙府。

    蘇乞兒和狗蛋兒在門口，正好碰見了方師傅，他沒搭理蘇乞兒，扭頭就進屋去了。蘇乞兒也不在意，他想這可能是因為砸煙館，沒有給方師傅面子，他生氣了。

    當然，這只是蘇乞兒的猜想，實際上，方師傅就是在施臘八粥的時候，偷偷告密的那個人。當初，他本是早年跟趙海一起走鏢的，深得趙海信任，後來年紀大了，走不動鏢了，就留下來，在趙府裡做了個護院。

    施粥的當天，方師傅也是沒有認出蘇乞兒，是小倩認出來以後，他才知道了，趕緊告訴了巡捕房的馬捕頭。這次他還以為蘇乞兒這次上門來找自己的麻煩，有些心虛，就躲進去了。

    蘇乞兒在這裏熟門熟路，也不需通報，就直接來到了堂屋，見到了王嬸：“趙叔在家嗎？”

    “喲，阿燦呀！稀客，稀客！你趙叔我也是好久都沒有見到了！他說這段時間在外面跑生意，我也不知道他在哪裏呢！”王嬸見了蘇乞兒，熱情地招呼道。

    王嬸走出堂屋，對著西廂房喊了聲：“小倩，過來看，是誰來了！”

    西廂房二樓，傳來小倩的聲音：“娘，你又哄我吃飯，我纔不上當呢！”

    王嬸笑罵道：“死丫頭，愛來不來，到時候別後悔！”

    “真的？這次是真的？娘，叫阿燦別走，等會兒，我梳梳頭就下來！”

    狗蛋兒故作老成的樣子，搖搖頭，語氣裏帶著成人般的滄桑：“女人就是麻煩。”

    王嬸進來，問：“阿燦，你找你趙叔有事嗎？”

    “王家老宅出事了！”蘇乞兒一邊說，一邊觀察著王嬸的表情。雖然蘇乞兒確定，王嬸是絕無可能參與此事，但是他不確定王嬸知不知道地道的事情。

    “出啥事？”王嬸問。

    蘇乞兒把昨晚到今天早晨的事情，對王嬸輕描淡寫說了一下，王嬸越聽臉色越是難看。話還沒有說完，趙小倩下來了，頓時讓人眼前一亮，這哪裏只是梳了一下頭，不僅塗了胭脂，簪了一朵絹花，戴上了墨玉吊墜，還換了一身緊身繡花旗袍，更加顯得光彩照人。不光是狗蛋兒，蘇乞兒也是眼睛都看直了！

    小翠調皮的將手絹在狗蛋兒眼睛邊上一甩：“呆鵝！”

    狗蛋兒羞澀的一笑，這才收回眼光。

    王嬸藉口進了廚房，把堂屋留給了年輕人，很快，客廳裡傳來笑聲、驚歎聲、責怪聲。王嬸知道，這是他們在講昨天發生在二帽山的事情。

    王嬸坐在灶糖裡，掏出蘭花手絹，“嗚嗚”的哭起來，也不知道過了多久，王嬸擦擦眼淚，站起身來，把飯菜收拾了一下，用茶盤端出來：“來來，阿燦，今天不知道你要來，沒有什麼準備，就簡單的吃點吧！”

    小倩眼尖，問：“娘，你哭了？”

    蘇乞兒還以為，王嬸是爲了王家老宅的事情傷心呢，也就沒有多問。

    王嬸低頭佈菜，說：“廚房裏被煙迷了眼，沒事。”

    趙小倩正滿心歡喜呢，也就沒往心裏去。

    王嬸提了一壺酒過來：“阿燦，你辛苦了，來，今天王嬸陪你喝一杯。”

    小倩說：“娘，你不是從來就不喝酒嗎？”

    蘇乞兒從王嬸手中接過酒壺：“王嬸，哪能呢！還是我自己來吧！”

    蘇乞兒給王嬸杯子倒上酒，端杯站起來，說：“王嬸，除了我娘，您是對我最好的，今天蘇燦借您的酒，敬您！”

    喝完酒，王嬸擺擺手，示意蘇乞兒坐下：“阿燦，今天我有話對你說。你可能不知道，有很多人家上門提親，其中很多——”

    小倩不幹了，賭氣把筷子往桌子上一摔：“娘！”

    王嬸沒有像平時那樣，由著小倩：“住口，你聽娘說！”

    “阿燦，很多人是衝着趙家只有一個寶貝閨女來的，希望人財兩得。”說到這兒，王嬸定定的看著蘇乞兒。小倩也轉過臉望著蘇乞兒。

    哪知道，蘇乞兒這樣回答王嬸：“王嬸，我配不上小倩。”

    小倩生氣了：“阿燦哥，你——”

    王嬸對小倩說：“別打岔！”

    “你知道吧，徐知府家也來提親了！我琢磨著，他也是打的這個主意。”

    “娘，人家天仁哥纔不是呢！”小倩嘟嚕著嘴。

    狗蛋兒急了：“小倩姐，你喜歡徐天仁？”

    小倩低頭說：“纔不是呢，天仁哥也是好人呢。可是，我心裏裝著一個人，再也裝不下別個了！”

    說完，用眼睛瞥了蘇乞兒一眼。

    王嬸接著說：“也許天仁沒這個意思，他爹肯定是這個打算。可是，我要說的是，他們都打錯了算盤了！”

    小倩詫異地問：“娘，你說的是啥意思？”

    王嬸沒有理會小倩，繼續對蘇乞兒說道：“我就這一個閨女，我怕她將來嫁人，婆家得不到我趙家的財產，就作踐我閨女，所以我一家都沒有答應。”

    王嬸在期待，小倩也在期待。

    可蘇乞兒依然沒有作聲，他雖然喜歡小倩，可是眼下沒有條件給小倩幸福，甚至連一個穩定的生活都沒辦法提供。他也知道小倩的心思，可是哪一個做父母的會讓女兒嫁給一個乞丐？

    “你還記得你答應王嬸的話嗎？”

    蘇乞兒點點頭。

    “還算數？”王嬸追問道。

    蘇乞兒也不知道今天王嬸這是怎麼了，是想把小倩嫁給自己嗎？可這趙叔他也要同意呀！

    “王嬸，蘇燦是知道好歹的。”

    “你王嬸是個吃齋唸佛的人，小倩不信佛祖，信耶穌，可是，無論是佛祖還是耶穌，都是勸人為善的。我們母女也的確從來就沒有害過人，這點阿燦你要記住！”

    “蘇燦我記住了！”

    “王嬸知道，你是我從小看著長大的，是個好孩子，是真心對小倩好的。小倩我就交給你——”

    蘇乞兒急忙說打斷王嬸的話：“王嬸，你是知道的，我現在……”

    小倩見到蘇乞兒還要拒絕，也急了：“我願意，當乞丐婆也願意的！”

    狗蛋兒拍手笑了：“小倩姐要當乞丐婆囉！”

    蘇乞兒卻笑不出來：“不是你想的樣子，我知道你想行走江湖，行俠仗義做個女俠。可實際上是很苦的。”

    小倩低頭羞澀地說：“我不怕，有你在一起，苦也是甜的。”

    王嬸說話了：“娘也想好了，阿燦也不會一直這麼下去，我也不求你們將來大富大貴，平平安安，相親相愛，為孃的就放心了。這些年我也積攢了幾個私房錢，老宅還有幾畝薄田，你們放心，這些錢都是乾淨的，你們的小日子也還過得。”

    “王嬸，這件事不跟趙叔說說嗎？”蘇乞兒有些疑惑。

    “好，我累了，你麼吃吧，我進屋躺一會。”王嬸也不答話，說罷，就自顧自進裏屋去了。

    小倩朝著蘇乞兒吐了吐舌頭，說：“我娘今天好奇怪呢！”

    佛山驛站的小院，已經全部被巡撫衙門包下來了，好在是佛山離廣州很近，過往的的官員不多，也就沒有多大的影響了。

    蘇乞兒和狗蛋兒一走進驛站的院子，不知道誰喊了一聲：“蘇大英雄來了！”一院子人都從各個屋子涌了出來，全都對著蘇乞兒興奮地鼓掌，搞得蘇乞兒很是尷尬。

    狗蛋兒不樂意了：“我呢，還有我呢！”

    “對對，還有這位狗——不，狗蛋兒英雄！”

    一院子人鬨堂大笑。

    連鍾懿也在餘楓的陪伴下出來了，微笑著對蘇乞兒招手：“來來，蘇大英雄，你來的正好，我正有事請找你！”

    蘇乞兒進屋，行禮完畢，還沒落座，鍾懿說：“蘇大英雄，這次你可立了大功了！”

    “鍾大人別這麼說了，我對不起傅大人，傅抱霞是從我眼皮底下綁走的，這次在二帽山，那個大當家的，又是跟我擦肩而過，我居然沒有發現，我，我都恨不得自己扇自己幾耳光！”

    鍾懿微笑著安慰蘇乞兒：“蘇燦，別這樣，你又不是傅家寨的，不認得那個土匪，不曉得他不是傅家寨的人，怎麼能發現？再說，那個大當家的成心要逃跑，你們前往二帽山不是還擔心他們衝出來跟你們決戰嗎？哪裏會想到，你們還沒進去，他就想著逃跑了？你是無心算有心，沒發現也正常，就不要過於自責了！”

    “鍾大人找我有什麼事？”

    這一問，鍾懿就沒有了剛纔的輕鬆了：“要說，你還真的給我解決了大問題。我遞給總兵蘇和泰的條呈，被駁回來了。你猜他怎麼說，他說，兵者，凶事也，豈可輕動？萬一剿匪失敗，就會助長敵人的兇焰，再討伐可就難了，要做到戰則必勝，因此要慎之，再慎之！可二帽山的事情，我哪裏等得起！你說，你這不是給我解決了大問題了？”

    蘇乞兒站起來，拱拱手：“能為大人分憂，是我蘇燦的榮幸。”

    “唉，不僅調兵剿匪黃了，我找總兵大人要抽調一批精兵幫忙查禁鴉片，餘楓把人員的挑選和訓練都安排好了，結果被蘇和泰叫停了！你猜他怎麼說？他說廣東處在南疆前線，現在洋人氣焰囂張，艨艟鉅艦在外海遊弋，邊防吃緊，廣東抽調不了軍隊參與查禁鴉片。佛山的事情，要我與徐知府一起參酌解決。我要是和這個徐知府能尿在一個壺裏，還需要找他？這個蘇和泰，真正是——唉，算了，不說他了！”

    蘇乞兒從來沒見過鍾懿如此低落的樣子，也從未見他說這麼多話，也從未見他說粗話，他一時間不知道說些什麼。

    “幸好，我這次在巡撫衙門調了一些官員和衙役過來，暫時緩解了這裏人手緊張的問題，不然的話，今天你抓了這麼多人，我這兒忙都忙不過來了！”說著，鍾懿又情緒高漲起來。

    “審訊有結果了嗎？”蘇乞兒對此很關心。

    “嗯，把你叫過來，就是讓你看看這個！”鍾懿從桌上拿來一些檔案，遞給站在身邊的餘楓，餘楓將它送到蘇乞兒手中。

    蘇乞兒起身接過來一看，大驚：“這些人竟然都是大庾嶺伏擊大人的匪徒？”

    鍾懿點點頭，說：“嗯，你接著看。”

    從審訊的材料上看，當時主審官，主要詢問的是二帽山大當家的事情，他們大多數並沒有見過大當家的真容，因為他從不以真面目示人，總是戴著黑麪罩。所以，這些土匪供述的情況都是零零散散的，不像大庾嶺的事情，幾乎每個土匪都供認了。

    有的說，大當家的武藝高強，拿手的是洪拳；有的說，這個當大家的應該是本地人，他經常下山呆很長時間；有的說，這個大當家很有錢，曾經一次性帶了五千兩銀子上山……

    另外，還有少數幾個偶爾見過大當家的一面，說他微胖，面色白淨，略微有點矮，四十多歲，對了，還有個說他的左耳後面有個痦子！

    蘇乞兒越看越是心驚，他把這些資訊拼湊起來，一個人慢慢在心中成型了——竟然是他？蘇乞兒頓時張口結舌，這，這怎麼可能？

    鍾懿微笑著看著蘇乞兒，說：“你想到誰了？”

    “趙叔？”

    正在這時，一個身穿官服的人進來，介面說：“對，你和我們猜測的是一樣的，伏地虎就是趙海，趙海就是伏地虎！”

    蘇乞兒抬頭一看，原來是傅家俊：“這，怎麼會是這樣！”

    “你再看看這個。”傅家俊遞過來一張紙。

    蘇乞兒一看，這是署名伏地虎的最後通牒，說傅抱霞就在他的手中，要傅家俊按照原來判決的結論，終結蘇家的案子，否則撕票。

    這綁架案，居然還跟自己有關係。不過，這也不能證明就是趙叔呀！趙叔對自己那麼好，他是小倩的父親，而且他跟自己的父親，還是多年的好兄弟，怎麼可能……

    傅家俊又遞來一疊材料，蘇乞兒越看越怒火中燒。

    這是傅家俊的調查案卷，主要內容就是根據當時人們的記憶，把所有了解到的當時蘇家的產業最後的歸屬做的調查。這個調查很詳盡，有證人，有賬目，有掌櫃的供述，有紅利的流向……

    所有這些證據，都直接指向一個人——趙海！

    蘇家滅門，所有的好處，大多落到趙海一個人身上，這無論怎麼說，都脫不掉嫌疑了！

    怎麼會這樣？蘇乞兒茫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