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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等待一個不會來的人

    佛山的北城門——鎮夷門外,有一個高大的牌坊,上面三個鎏金楷書大字:賢善坊。在牌樓下面,佛山知府徐友諒頭戴頂戴花翎,身穿朝服,帶著一群屬官,站在牌坊下,凝視著前方。

    廣東巡撫署發來的邸報,鍾懿應該是未時抵達佛山,可佛山知府徐友諒,在午時就帶著自己的人馬在這裏等候了。要說,這本是官場上的儀軌,可是徐友諒是明明知道,這個新任廣州巡撫是來不了的,那幫下屬看他恭敬如儀的樣子,似乎上官就在眼前一般。官場如戲臺,既然上得戲臺,那就做戲做全套,所以,徐友諒還是早早的來到這裏等候了。

    當然,除了裝個樣子給別人看,其實徐友諒心中還是有點惡趣味的,裝模作樣等著一個永遠不會來的人,想想都覺得有些滑稽。鍾懿,黃泉路上,你可別抱怨,誰讓你擋了我的路呢?

    不過,徐友諒還是有遺憾的,快樂是需要分享的。他把所有的屬官全都召集起來,等待這個不會到來的人,等會兒還要裝出一副哭喪的表情,誰能知道自己在偷著樂呢?

    雖是冬季,但是南方正午的陽光還是很灼人的,徐友諒雖然在傘蓋下,也覺得頗為難受。來到這裏前,徐友諒是在煙館過足了煙癮,纔來到這裏一會,就有些耐不住了。

    徐友諒掏出懷錶,瞅了一眼,已經下午兩點了,等了一個時辰,已經是哈欠連天。小廝不知道從哪裏搬來一張太師椅,讓徐友諒坐下,拿了一塊溼毛巾,替他擦去額頭的汗珠。身邊,另外,有個小廝給他把扇,徐友諒終於好受了些。

    佛山府下轄的幾個縣,清遠,三水,仁化,蓮花,新寧等一眾官員,也在這裏恭候新任巡撫鍾大人的到來,其中,好幾個縣令也是哈欠連連,徐友諒一看就知道,他們跟自己一樣,是煙癮犯了。

    徐友諒坐在太師椅上閉上眼養神。本來這次廣州巡撫出缺,徐友諒覺得機會來了,正好恰逢吏部三年大計,考覈所有的官員,決定他們的升遷,留任,或者降職。

    徐友諒花了一萬兩白花花的銀子,終於得了一個上上的考評,在考評中寫著“治境清明,豐年無人沿街乞討,荒年路無餓殍“的判語。徐友諒看了還不滿足,央求劉侍郎又加上一句”知府徐友諒精於洋務“。

    這是徐友諒苦心經營的一手,精通洋務的人,大清朝本來就不多,被朝廷識視為能員,幹員,而辦理洋務最多的地方,除了廣州還有哪裏?徐友諒這麼做,就是不想到外地任職,自己在廣州經營多年,一旦調離,這麼多年的努力,都將化為泡影。滿心指望著,就是得不到廣東巡撫,哪怕是向上遞補,得一個道臺,學政什麼的,也是可以滿意的。

    可是,沒想到,不久京城就傳來訊息,這次吏部擬任的是江西糧道。官是升了,可是挪窩到一個鳥不拉屎的地方,還不如就在佛山呢!虧得是使了銀子,在下旨前有人遞出話來,不然,等到旨意下來,生米早就煮成熟飯了!

    沒辦法,徐友諒只好上下打點,一方面派人花重金到京城活動,爭取留任;另一方面,讓當地士紳發起送萬民傘,挽留“徐青天“。這樣,又是差不多花去了一萬兩紋銀。唉,花了兩萬兩白花花的銀子,結果還是原地,原官。徐友諒想想都是悔青了腸子。

    可是,更沒有想到的是,新的廣州巡撫竟然是鍾懿!

    本來,軍政兩條線,徐友諒與鍾懿井水不犯河水,八竿子打不著。可是,廣東鎮守也擔負著稽查鴉片走私的責任,所以徐友諒倒是跟這個鍾懿打過幾次交道,這個鍾懿簡直就是官場中的另類!人們常說,文官愛財,武官惜命。可這個鍾懿,既不愛財,也不惜命,茅坑的石頭,又臭又硬,簡直是油鹽不進!要是這個人成為自己的頂頭上司,那可真是——

    “報——“一個衙役飛馬來報,”鍾大人的儀仗已經到了橫塘了!“

    “來了?”徐友諒心裏“嘀咕”了一下,從懷裏掏出一個鼻菸壺,用小指捻出一點,仰頭放入鼻孔,“阿嚏“,徐友諒揉揉鼻子,舒服地打了個噴嚏,然後,從太師椅上站起來,擺擺手,讓小廝抬走。

    他整理了一下官帽和衣襬,威嚴地大聲喊道:”鼓樂張起來,大家放精神點,準備恭迎上官!“

    “是!“

    眾官員按照尊卑次序,一字排開,一個個神情肅然。

    前面兩塊木牌,上面寫著“肅靜“,”迴避“,一隊鑼鼓開道。接著一隊旗幟,跟著的是一隊護衛,簇擁著一頂八抬大轎,浩浩蕩蕩開過來。

    來到牌樓下,前面的儀仗兩邊散開,一頂大轎抬到眾人面前。

    “落轎!“餘楓一聲大喊。

    一眾官員匍匐在地:“恭迎上官!“

    徐友諒見到這架勢,心裏直打鼓,偷偷朝大轎瞅了一眼,心道:“難道這鐘懿沒死?“

    可是,跪了半天,不見有人從大轎中出來,徐友諒稍稍放心些。要說,鍾懿已經死了,擺這麼大陣仗,這是什麼意思?難道這麼快就認命了新的巡撫了?

    徐友諒抬起頭,問餘楓:“這位兄臺,撫臺大人何在?”

    只見大轎的轎簾掀開,從大轎中走出一個高大的身影:“友諒兄,這麼急著見我麼?”

    這人說完,抬頭看著牌樓上的“賢善坊”三個大字,不覺念出聲來:“賢善坊,好字!好字啊!”

    徐友諒一見此人,饒是在官場歷練多年,也不禁大驚失色,真是見了鬼了,這不是鍾懿又是誰?

    “大,大人,聽蔡捕頭說,大人的車駕在韶關遇襲,可有此事?”

    鍾懿捋捋自己的鬍鬚,爽朗笑道:“哈哈,確有其事!不過,本官事先已經獲知,有人要害我,於是,我走的是西京古道,到佛山已經好幾天了!”

    “那,那大人的儀仗……”徐友諒脊背直冒冷汗。

    鍾懿笑道:“這是本官的障眼法,我讓儀仗大搖大擺走梅關古道,找了一個替身坐在大轎中。果不其然,我的儀仗遇襲了!這幫人下手真狠,我的護衛隊幾乎全軍覆沒了!看來,有些人是不想我回到廣州啊!”

    “那這些護衛……”徐友諒看著這浩浩蕩蕩,威風凜凜的護衛隊,問道。

    “喔,這些都是本官這兩天,從虎門要塞抽調過來的。”

    徐友諒知道巡撫兼任兵部侍郎,他有這個權利,於是長揖道:“撫臺大人果然是上天眷顧,洪福齊天啊!這是我廣州有福,大清有幸啊!”

    “僥倖,僥倖!若不是有人給本官通風報信,只怕死的就是本官了!”

    徐友諒心裏“咯噔”一下。很想打聽是誰給鍾懿通風報信,可是,這樣也太露痕跡了,只好試探說:“不知道是何人如此喪心病狂,做出如此大逆不道的事情來?”

    “哈哈,本官也想知道呢。來來,我給你介紹一位好漢。這是我的護衛餘楓,聽說這次是他奮勇殺敵,趕跑了匪徒,而且還重傷了匪首。”鍾懿拉著餘楓的手,來到徐友諒面前,

    “下官拜見知府大人!”

    “餘英雄,久仰!久仰!”徐友諒說。

    “這個案子發生在佛山附近,我就把這個案子交給你了!”鍾懿說道。

    “是,撫臺大人放心,下官一定嚴查此案,絕不會讓這幫匪徒逍遙法外!”

    “那好,這件事,你就向餘侍衛瞭解一些情況吧!”鍾懿吩咐道。

    “遵命!”徐友諒躬身回答道。

    接著,徐友諒走到餘楓身邊,聽餘楓的介紹,一幫匪徒,化裝成乞丐,偷襲了鍾大人的儀仗,殺死了護衛隊十一人,重傷三人。匪徒死亡六人,沒有一個活口。匪首身穿黑衣,左臂被刺傷。目前,兇犯在逃,估計是佛山方向。

    聽完介紹,徐友諒拱拱手:“這件事還是有麻煩餘侍衛的地方!”

    “知府大人,餘楓也是想早日抓到兇手,為死去的兄弟報仇!”

    “蔡捕頭!”徐友諒喊道。

    “到!”

    “把佛山所有的乞丐全都抓起來,嚴加審問!”

    “是!”

    徐友諒提著官服下襬緊趕幾步:“撫臺大人,下官已經把佛山府衙騰出來了,這幾天大人就在下處歇息?”

    “友諒兄不必如此,本官就住在驛站就好了!”鍾懿說道。

    “這,這如何使得?撫臺大人,驛站太過簡陋,大人如何住得?”

    鍾懿笑道:“不妨事,不妨事。這次到佛山,是為皇上辦差的,不是來享福的!”

    “大人高風亮節,下官佩服!”徐友諒拱拱手,心裏卻是恨得牙癢癢的。如果鍾懿住在府衙,那麼他的一舉一動都在自己的眼皮底下。下官騰出官衙,迎接上官住居,這本是官場的慣例,沒想到,這傢伙不吃這一套。

    鍾懿一看徐友諒神色不豫,上前挽住徐友諒的手,指著頭頂的牌坊說:“友諒兄,你看,這賢善坊三個大字,說明我們佛山是人傑地靈,鍾靈毓秀之地啊!你我同朝為官,當精誠團結,為聖上分憂,為黎民造福。這次本官接到皇上旨意,到廣州禁絕鴉片,還需友諒兄多多襄助啊!”

    “哈哈,好說,好說。上官有命,下官敢不竭盡所能!”

    “如此甚好,如此甚好!哈哈!”鍾懿聞聞,徐友諒衣袖上有一股酸味,不由得皺了皺眉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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