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著夏九一副火急火燎的樣子，夏明朗無奈的問道：“你這麼急幹什麼？”

    “那就不管他了嗎？”夏九有些不甘的問道。

    從小到大，他都是村子裏小一輩身子骨最好的一個，習慣了用拳頭說話，脾氣也變得有些暴躁。

    如果有什麼問題，那就打。

    問題沒解決？那麼就殺了。

    死了的敵人就是好敵人，敵人死了才一了百了，也就不用動腦子了。

    所以這麼些年，他一直不怎麼動腦子。

    遇到問題，第一反應就是莽。

    於是好好一個娃，就這麼歪了，以至於現在被夏明朗武力加智商雙重碾壓，徹底拿捏在了手裡，

    對此，身為“既得利益者”的夏明朗，也是感到非常無奈。

    夏明朗沒好氣的問：“打打殺殺，能解決問題嗎？”

    夏九一臉奇怪的反問道：“他要是死了，問題不就解決了嗎？”

    “對方是有些前後言行不一，但是他為什麼會有這樣的前後不相同的反應，我們還不知道原因。

    有限的情報，只能證明他可能知道一些我們不知道的訊息，但是，如果他真的是要對付我們的一顆棋子，你動手了不就打草驚蛇了嗎？”

    夏明朗搖著頭，解釋說道，“何況，我們在暗，薛家在明，就算這家客棧還有小二都是他們的人也都不是什麼大事，

    但，重要的是，如果牽扯到朝廷，那性質就不一樣了。”

    “朝廷？”夏九聞言驚問道，“不是縣官和薛家老爺的私下勾結嗎？怎麼能和朝廷有關？”

    聞言，夏明朗突然笑了，只是笑容裡，沒有一絲溫度。

    “就算是薛家和縣官私下勾結，我們要是不分青紅皁白就對付了薛家，然後稀裏糊塗的動了縣官的利益，他難道不會來對付我們嗎？

    我們只是山民，是還沒有被承認的一群野人，就算登記造冊好了，我們也只是普通百姓，怎麼鬥得過縣官？

    哪怕鬥過了，朝廷會坐視不理嗎？那些高高在上的官老爺們，是絕對不會管我們為什麼這麼做，是不是被冤屈、遭受凌辱欺負的可憐人，他們只知道，官府的臉面被我們這些下賤東西給踩在腳底下了！

    所以到時候，我們一定要死，不殺我們不足以洩他們的憤！

    等到那個時候，整個朝廷的力量運轉起來以後，就憑我們這些人，我們鬥得過整個國家的人嗎？鬥不過的！

    我們村子的所有人加起來，才幾個人？國朝又有多少人？一人一唾沫，就可以把我們都淹死了！”

    說著，夏明朗的情緒越來越激動，他的眼睛都紅了，好像要擇人而噬的怪物一樣。

    他將心中所有的恐懼和不服都給宣泄了出來。

    從剛剛，他有意識到一些事情的開始。

    當他開始知道人命對於一個古代集權制國家而言無足輕重開始，

    他心底就已經壓著沉沉的什麼東西。

    所以，他需要發泄。

    “可、可是……”夏九結巴得說不出來。

    他明顯已經被這樣子的夏明朗，還有夏明朗所說的這些話的內容嚇到了。

    夏九哪怕在心裏也說不出一句完整的話，來表達自己內心複雜的情緒。

    “那個小二如果是個小人物，動他沒有什麼好處，只會是在主動告訴別人我們這裏有問題，到時候整個在客棧的人都會被官府調查，我們村子，經得起查嗎？如果小二真的有大問題，你收拾了他，後面一堆的人，你怎麼對付？做事情，不能只靠打打殺殺，要用腦子！”

    夏明朗的雙手緊緊握成了拳狀，臉上的表情卻變得淡了，說到最後，竟然流露出一絲悲哀。

    “明朗，你怎麼突然這樣，你……你沒事吧。”夏九面對這樣的夏明朗真的是手足無措。

    看著夏明朗因為突然爆發後的突然平靜，以至於讓胸膛起伏得厲害，夏九再不知還有什麼話可以說的。

    夏明朗說的這番話，字字都透著血腥味，是能空手和野獸搏鬥的夏九都無法直麵的可怕。

    可是夏明朗咬牙切齒、甚至帶著仇恨的神色，把這些話通通都給說了出來。

    夏九印象裡的夏明朗，不是這樣的。

    夏九真正認識夏明朗這個人的開始，可以說是從幾天前想要襲殺官府捕快那一次。

    那時候，夏九心目中的夏明朗，是一個武力不錯，實戰能力偏弱，但是打鬥的時候夠陰夠狠，能在山林裡和豺狼虎豹搶吃的未來勇士。

    再見夏明朗的時候，夏明朗的武力已經遠超過他，習慣山林的法則的他，選擇聽從夏明朗的命令。

    沒想到，夏明朗在他面前揭開了一直隱藏著的廬山真面目——那個能陰倒他的人，竟然是村子裏最沒有用的夏明朗。

    隨後，他自己和夏明朗本就有主僕的名分，聽從夏明朗的命令是理所當然的，何況夏明朗不但不是窩囊廢，還是一個非常厲害的高手，所以他很安心的跟著夏明朗。

    接下來的相處過程中，他又非常深刻的體會了一把夏明朗的心思縝密和闊氣豁達。

    說話做事，幾乎算無遺策，還對他的喋喋不休，也報以特別縱容和耐心回答。

    這讓他想起了以前的自己。

    那個年少的小夏九。

    可能村子裏的人已經對他的印象固化了，他們已經沒有人記得現在這個神憎鬼厭、粗暴漢子夏小九，曾經只是一個對整個世界都懷著好奇心的簡單小孩，他什麼都好奇，什麼都想知道，所以需要的答案太多了，以至於在村子裏，無論大人還是小孩，能回答上來他的問話的人漸漸沒有了。

    當人們回答不了他的問題的時候開始，每個人都不耐煩他一遍遍的詢問。

    他們甚至冷漠的告訴他，沒有那麼多為什麼，提出問題他是最糟糕的存在，村子不需要無能的人，要想留在村子裏，只有聽話！只有戰鬥！只有勝負！

    他知道，這個村子裏沒有人喜歡他。

    他不想被所有人討厭，於是他努力成爲了別人希望他成為的樣子。

    哪怕代價是他的高傲偽裝、殘暴陰冷的手段，還有永遠平息不下去在蠢蠢欲動而被強行壓制的好奇心。

    雖然也的這番努力並沒有因此讓其他人更加喜歡他。

    但好在也沒有人再次用那麼厭惡的目光注視著他——這讓他覺得自己做一切都是值得的。

    他願意守護這樣的村子，這樣的村民，直到永遠。

    可是，有這麼一天，一切都出現了變化，

    在他重新認識到這個被長輩寵愛並寄託以厚望的小少主以後，他第一次發現，這個世界上原來還有人是可以忍耐他的提問的。

    他能感覺到小少主夏明朗對待有些問題，不想回答的心情，但是對方從沒有真正嫌棄過他，夏明朗只是把回答問題的時間往後推了一推，然後在能和自己能夠更友善對話的時候，再告訴自己。

    這是他，第一次，第一次感受到了被尊重的滋味。

    不是因為他有用，不是因為他聽話，是因為他是一個人。

    是的，他在夏明朗的眼裏，看到了自己作為一個人，被平等對待的感覺。

    他沒用，對方不嫌棄他。

    他有用，對方更加尊敬他。

    他不知道村子裏長輩口中的“夏家少主和家主”是何等的風采，但是他覺得自己已經在夏明朗身上看到了那種能讓全村人為止戰鬥的個人魅力。

    他想為這個人而戰鬥。

    這樣的小少主，值得任何人為之守護！

    可是，在此時此刻，這麼好的小少主卻紅著一雙眼睛，神態癲狂，嘴裏說著殘忍的事實，臉上的表情卻好像悲哀到崩潰。

    “是因為我做錯了什麼嗎？”夏九在心裏想著，“如果是我做錯了，就讓我承擔吧。小少主不該承受這些的。”

    他想起那個攔著他不讓他殺捕快的蒙面人，輕鬆放肆的笑容。

    他想起那個帶著他跟蹤打手，尋找薛家的少年人，自信的表情。

    最後，他想起是自己要抓那個店小二，夏明朗纔開始變成這樣的。

    下一瞬間，他已經跪在了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