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混進北伐軍的白俄特工(2)
鼻青臉腫的瓦西里和一名穿著北伐軍軍-裝的蘇聯壯漢走進棕帽巷這家清湯粉小店時,葉子崖才深切感受到了“冤家路窄”這個詞的涵義。沒有絲毫的猶豫,他拉起江美珍就要離開,但是已經晚了。
瓦西里擋住了葉子崖的去路,並且示威似的掀翻了旁邊的桌子,盯著葉子崖的胸章,冷笑說:“少-尉同志,沒想到這麼快又見面了?”
“皮又癢癢了是吧?還找來個廢物做幫手?”
被葉子崖稱為“廢物”的蘇聯壯漢叫做馬卡洛夫,大概四十歲左右年紀,一臉絡腮鬍子,還挺著大肚腩。或許來中國的時間長一些,他的中文水平明顯比瓦西里好多了。
馬卡洛夫來到葉子崖面前,一字一句地說:“在師部的事情,我已經聽說了。無論如何,我認為你應該向瓦西里道歉。”
“要道歉,也應該他向這位姑娘道歉!”葉子崖頗為不屑地說。
“愛美之心人皆有之,我認為瓦西里做的沒有錯。”
馬卡洛夫的偏袒之心暴露無遺,估計也不是什麼好鳥。
葉子崖熟練地拔槍,槍口對著自己腳下,說:“看來你想替他討個公道。好啊!那我也請教一下,道歉兩個字該怎麼寫?”
“你打算朝我們開槍嗎?”
馬卡洛夫的眼神裡閃過一絲慌亂。
葉子崖突然舉高手臂,對空鳴槍。瓦西里驚懼後退,馬卡洛夫不為所動。
“應該感謝北伐軍這身軍-裝,否則老子立即讓你們兩個見閻王!在中國的地盤上,哪國列強洋鬼子都不能撒野!”
馬卡洛夫暴躁起來,一邊脫掉身上的軍-裝,一邊大叫:“來呀!有種你開槍!我和我的同胞千里迢迢到中國來,是爲了幫助你們的國民革命,是爲了拯救千百萬受苦受難的中國人民,而不是隨隨便便地受一個小小少-尉的羞辱!”
“少他媽跟老子唱高調!不管你來中國是出於什麼目的,欺負女人就不行!”葉子崖反唇相譏。
瓦西里嘴硬說:“沒有欺負女人,我只是想跟她睡覺!”
葉子崖憤怒地衝上前,槍口抵住瓦西里的腦袋,咬牙切齒地說:“你他媽敢再說一遍,老子崩了你!”
馬卡洛夫上前一步抓住葉子崖的槍,將槍口對準自己的胸膛,“來,朝這裏開槍,我倒要看看你他媽有沒有這個膽量!”
葉子崖血紅著眼睛,馬卡洛夫目光堅定,兩人像鬥雞一樣僵持了很久。
江美珍旁邊焦急地看著,終於鼓起勇氣發聲了,“都是因為我,是我不好,我不好。對不起,我向你們道歉行嗎?我道歉,對不起,對不起。”
葉子崖收槍,快步來到江美珍,著急地大喊:“江美珍,你這個軟骨頭!不準道歉!”
“少-尉先生,你錯了,這位姑娘不是軟骨頭。”馬卡洛夫嘲諷說:“一句話能讓你放下槍,說明她最有智慧,至少比你這個拿槍對準自己人的蠢豬聰明一千倍!一句道歉能化解一場衝突,何樂而不為?”
“以後別他媽讓我看到你們!”
撂下一句狠話,葉子崖打算帶著江美珍離開了。
馬卡洛夫說:“你以為我們是來尋仇的嗎?你又錯了,我們蘇聯軍事顧問團很快要離開南昌了,再也不用跟你這些無頭無腦的莽夫一起共事。你們明天的軍事行動註定要失敗,我,馬卡洛夫,給你的建議是儘早準備一副棺材!”
資訊量太大,馬卡洛夫這番話讓葉子崖難以挪動腳步,看他的表情又不像是開玩笑。明天會有突發的軍事行動?怪不得在部隊休整期間,營連長們被突然集中到師部去了。但是,什麼樣的行動會讓馬卡洛夫們先行逃離,這不合常理啊?
想到這裏,葉子崖試探地問道:“你們要當逃兵?”
“很抱歉,這是你們中國人的戰爭,恕不奉陪。”馬卡洛夫話鋒一轉,又說:“最後,我再免費給你上一課。瓦西里喜歡這個女孩子,為什麼不能說跟她睡覺?從字面上來講,睡覺這個詞不僅生活而且要顯得生動得多。魯迅先生的小說《阿Q正傳》看過沒有?在第三章戀愛的悲劇裡有這麼一段描寫……”
葉子崖一頭霧水,小說《阿Q正傳》他確實看過,不過實在想不到跟眼下這件事情有什麼聯絡。
馬卡洛夫興致盎然,竟繪聲繪色地角色扮演起來,他說:“我和你睏覺,我和你睏覺!阿Q突然搶上去,對伊跪下了。一剎時中很寂然。阿呀!吳媽愣了一息,突然發抖,大叫著往外跑,且跑且嚷,似乎後來帶哭了。”
葉子崖似乎聽明白了,微微點頭認可。
馬卡洛夫說:“睏覺正是睡覺的意思。魯迅先生這個詞的使用恰如其分,小說人物阿Q頓時栩栩如生,實在讓人佩服之至。睡覺一詞的用法,我剛剛教給瓦西里,沒想到他第一次使用竟被你揍了一頓。少-尉先生,奉勸你一句,年輕人更要多讀書。在這件事情裡,如果非要找瓦西里的錯,那他就是錯在不該跟大字不識一籮筐的泥腿子們咬文嚼字!”
在馬卡洛夫唇槍舌劍的嘲諷之下,葉子崖顯得慚愧不已,頭越來越低了。直到兩人離開清湯粉小店,都沒敢再瞧他們一眼。
“哪裏像軍事顧問,教書先生差不多,囉裡囉唆的。”江美珍事後評語說。
葉子崖回望著不遠處的清湯粉小店,自言自語,“丟臉啊,在中國這塊國土上虛度二十四載,今天居然被一個洋鬼子教說中國話。”
江美珍哼了一聲,說:“那個姓馬的強詞奪理,講的都是歪理!”
“歪理也是理,既然道理講不過人家,早該夾著尾巴趕緊滾。”
葉子崖心事重重,活像一條打架失敗的狗。
據江美珍後來回憶,葉子崖說完這句話便灰溜溜地滾了,如同打了敗仗般丟盔卸甲,連招呼也沒打。葉子崖,這位全連引以為傲的北伐功臣,驕縱無比、前程無量的少-尉排長,此刻竟變成了一隻受驚的老鼠,拼盡全力地狼狽而逃。
一個大男人居然被幾句話嚇破了膽?當時看到這丟人一幕,江美珍真有些瞧他不起了。
我們故事的主人公葉子崖此刻耳畔生風,沿著街道全速奔跑。焦灼的目光,有力的腳步,似乎又說明他並不是逃跑,而是在爭分奪秒地搶時間。是的,葉子崖此刻急於趕回連部,向連長方文達彙報情況。因為馬卡洛夫無意中的一句洩密,讓他忽然意識到事態的嚴重性。
馬卡洛夫的原話是,“你們明天的軍事行動註定要失敗。”這句話傳到葉子崖的耳朵裡,立即變成了戰鬥警報,這既是長期從事軍事鬥爭的敏感,更有他對蘇聯軍事顧問團的不信任。
流亡的白俄羅斯人,這一含糊其辭的說法不僅掩蓋了蘇聯軍事顧問的真實身份,同樣也讓更多西方列強的特工輕鬆混入北伐軍,爲了各國不同的目的而魚目混珠。傳言因資訊閉塞、查證困難,基本上長著一副洋麪孔的西方人都可以聲稱自己是流亡的白俄羅斯人,拿著共--產國際的介紹信、某國工人黨開具的證明、某西方軍校的畢業證書甚至槍械公司和商貿機構等等的貨運清單都可以在軍事顧問團謀得一席之地。在人員構成複雜的北伐軍事顧問團中有蘇聯人,也有德國人、義大利人、法國人、英國人,甚至還有日本人。
葉子崖對於此類的軍事顧問團一向懷有戒心,而馬卡洛夫那句洩密的話不知道已經傳出多遠,是否早已傳到了敵人的耳朵裡?雖然此刻的葉子崖並不知道敵人是誰,明天軍事行動的目標又是哪裏,但他敏銳地意識到,馬卡洛夫嘴裏的“註定要失敗”或許即將變為現實。
葉子崖剛跑回營房便感覺到有些異樣,但是哪裏不對勁,一時也說不上來,他一邊放慢腳步,一邊左顧右盼。
站崗的北伐軍戰士朝葉子崖敬禮,“排長,你回來啦?”
葉子崖發現這名哨兵脖子上繫着一根紅布條,扭頭再看周邊,這才發現他們特務連的人都繫着紅布條,於是更加疑惑了,“啥意思?”
“啥啥意思?”
哨兵被葉子崖沒頭沒腦地問話弄糊塗了。
葉子崖調侃說:“你們把褲腰帶繫到脖子上,是打算上吊啊?不對呀!這也太細了,勒不死人啊!”
哨兵明白了,解釋說:“連部剛發下來的,人人有份。”
“我的呢?”
哨兵說:“連長說,等你回來以後,第一時間去找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