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一章:父母之命,媒妁之言(3)
老農的家就在一棟客家土樓內,屋內陳設簡單,倒也窗明几淨。
老伴兒把鐵鍋搬上桌,給葉子崖盛了一碗稀粥。老農氣鼓鼓地坐在旁邊抽著菸袋,看著葉子崖狼吞虎嚥地吃粥。
一碗粥下肚,葉子崖更餓了,自己起身添飯。
老農拿菸袋鍋子敲了敲桌子,氣憤地說:“十畝水田全指望我那頭牛,你怎麼敢隨便做主送人呢?真拿這裏當自己家,拿我當你阿爸啦?”
葉子崖不以為然,一邊吃粥,一邊解釋道:“老人家,您別那麼小氣嘛!自我介紹一下,我叫葉子崖,是閩西龍巖人,離你們石坑洞不遠。我說話算數啊,保證還您兩頭牛。等過兩天,我回家之後第一件事就是給您送牛來。”
老農半信半疑地問道:“過兩天?那你打算什麼時候回家呀?”
“說不好,我還有一件要緊的事情。”
“什麼事情?”
葉子崖愁眉不展地看著老農,一時不知該從何說起。師部機關已經分散轉移了,下落不明,自己連日奔波尋找,沒有得到任何有價值的線索。葉子崖感到茫然無助,但是又不願意輕易放棄。
“我……我想盡快找到我的老部隊。”
葉子崖嘟噥了一句,埋頭喝粥。
老農明白了,勸解道:“小夥子,我看出來了,你肯定不是逃兵,但是我也想勸你一句,不要再去打仗了。俗話說,好男不當兵,好貼不打釘。瞧瞧你身上的槍傷,能活下來已經是萬幸。快回家去吧!好好孝敬父母,娶妻生子,安安生生地過日子!”
老伴兒在旁邊幫腔說:“對啊!小夥子,龍巖離這裏不過幾十里,你該回家先看看父母,再做打算。”
想到家鄉,想起父母,葉子崖的眼睛溼潤了,“謝謝你們,謝謝。說實話,我也想家了,但是我現在真的不能回去,我還有一個很重要的任務,必須儘快找到我的上級……”
門外忽然傳來一陣吵鬧聲。
一個尖利的女聲尤為刺耳,“來人啊!抓賊啊!土樓進賊啦!鄉親們抄傢伙!抄傢伙往死裡打呀!”
葉子崖跳起來朝門外跑去,老農和老伴兒跟了上去。
土樓院子裡,一個身著客家傳統服飾、佩戴“涼帽”的姑娘(謝雩葶)正在追打一名“毛賊”,裝竹鼠的揹簍早變成了捉賊的工具。
“哎,我看你往哪跑?打不死你!快來人啊!抓賊啊!”
包括葉子崖在內,手持棍棒、農具的鄉親們四面八方趕來,將“毛賊”團團包圍。
“毛賊”驚懼,撲通一聲跪在地上,下意識地舉起雙手。
這一標準的“投降”動作,讓葉子崖立刻猜到了對方的軍人身份。一般的“毛賊”怎麼可能投降呢?通常是抱腦袋等著捱打。
義憤填膺的鄉親們憤怒地衝了上去,對“毛賊”拳打腳踢。
葉子崖高喊:“鄉親們,不要打了,誤會了,誤會了,他不是賊!他是一名軍人!”
葉子崖拼盡全力纔將鄉親們攔下。
謝雩葶來到葉子崖面前,“你誰呀?我怎麼不認識你?你怎麼進的土樓?不會是他的同夥吧?”
老農上前,“臭丫頭,他是咱們家的客人!這賊是怎麼回事啊?”
謝雩葶餘怒未消,氣憤地踢了“毛賊”一腳,大聲說道:“阿爸,他在咱家門口偷偷摸摸的,肯定是想偷東西呀!”
“毛賊”極力辯解道:“不是賊啊!我真不是賊啊!”
葉子崖不耐煩地問道:“那你是幹什麼的?你倒是說清楚啊!”
一隊國-軍士兵持槍闖進土樓院子,將鄉親們與“毛賊”隔開。吳世賢大步流星進門,環視著土樓的環境。
看到國-軍部隊到場,“毛賊”像見到了救星一樣,連滾帶爬地來到吳世賢的面前,“連長,你可算來了,我都快被他們打死了!”
“有什麼發現沒有?”
“報告連長,讓您猜著了,這小子跟那個老頭果然不是一家人。”
吳世賢冷笑,“好!兩個人都給我抓起來!”
見國-軍士兵要帶走父親,謝雩葶著急地衝上前去,與之廝打。眾鄉親卻紛紛後退。
葉子崖掙扎著喊道:“跟他沒關係,老子纔是共-/產-黨!你不要傷及無辜!”
吳世賢來到葉子崖面前,獰笑著說:“噢!你現在承認自己是共-/產-黨啦?好啊,我這一趟總算沒白跑!”
“把老人家放掉,我跟你走!”
“對不起,窩藏共-/產-黨同樣是重罪。”
吳世賢退後兩步,大聲命令道:“把這個老傢伙一起帶走!”
葉子崖高喊:“好漢做事好漢當!你們把老人家放開!我葉子崖絕不拖累任何人!”
吳世賢愣了一下,重新打量著葉子崖,“等一下!”
國-軍士兵面面相覷,一度懷疑吳世賢下錯了命令。吳世賢不耐煩地朝國-軍士兵擺擺手,示意放人。國-軍士兵見狀退到一旁。
葉子崖毫無畏懼地盯著吳世賢。
吳世賢的眼神裡透著疑惑和驚喜,“你剛纔說叫什麼名字?”
“葉子崖!”
“哪裏人?”
“閩西龍巖。”
“你父親是不是叫葉龍曾?”
聽到父親的名字,葉子崖不知是福是禍,遲疑地看著吳世賢,“你問這個幹什麼?”
吳世賢看到葉子崖的表現,心裏有數了,熱情地說:“大水衝了龍王廟,一家人不認一家人啊!”
吳世賢哈哈大笑,上前摟住葉子崖的肩膀。葉子崖本能地抗拒著。
“弟弟啊!我們真是一家人啊!你大姐都想死你啦!走走走,崖仔,跟我回家,今天姐夫陪你好好喝兩杯!”
見吳世賢熱情地摟著葉子崖的肩膀朝門外走去,國-軍士兵們茫然無措。
“毛賊”頓悟,“弟兄們,還愣著幹什麼呀?撤吧?!”
老農見狀,忍不住追了上去,朝吳世賢的背影喊:“我的牛,我的牛啊!”
謝雩葶趕緊拽住他,“阿爸,什麼牛啊?”
那邊傳來吳世賢的聲音,“老人家,你的牛待會兒我派人給你還回來!丟不了!”
皓月當空,照亮省防軍某部駐地的院落。兩名系著白圍裙的國-軍炊事兵端著酒菜走向某個亮著燈光的房間。
房間內,葉子崖、大姐和吳世賢坐在桌邊飲酒,聊天。
大姐抹著眼淚,絮叨著:“二十四師的事情,我們都聽說了。崖仔,你知道嗎?這段時間我是吃不好睡不著,睡著了就做噩夢,夢到你被抓起來了,還要槍斃。”
“大姐,我這不是好好的嘛!您別擔心了!”
“我能不擔心嗎?咱們葉家就你這一根獨苗!你還得給老葉家傳宗接代呢!老天保佑,你總算平安回來了。”
兩名國-軍士兵進門,酒菜擺上桌。
其中一人說:“連長,菜齊了。要是不夠的話,我再上街採買,竹鼠、野豬、穿山甲,您想吃什麼我都能搞到。”
吳世賢說:“夠了,夠了,劉班長辛苦了,早點兒休息吧!”
“那你們慢用。有事隨時招呼我。”
兩名國-軍炊事兵離開。
吳世賢舉起酒杯,對大姐說:“旅長下令搜捕共-/產-黨,沒想到在石坑洞村把你弟弟給搜出來了,你說巧不巧?聽到葉子崖這個名字,我還不敢相信是弟弟回來了。來來來,今天是個大喜的日子,我倆給崖仔接風洗塵。”
三人碰杯飲酒。
葉子崖試探著問道:“大姐,你跟姐夫什麼時候結的婚?我怎麼一點也不知道啊?”
大姐一邊給葉子崖夾菜,一邊解釋說:“你在部隊上,一走好幾年,連封家信也沒有,家裏很多事情你都不知道。你二姐、三姐也都嫁人了。你姐夫送大禮的時候,你還在廣東呢!這一晃啊,你的小外甥都五歲了。”
聽到門外有人喊“報告”,吳世賢無奈地起身,“成天瞎忙活,你們聊,我看看去。”
等吳世賢出門後,葉子崖壞笑著湊近大姐的耳朵,誇張地說:“大姐,你不厚道啊?姐夫怎麼突然換人啦?你不是跟賣豆腐乾的黃家輝眉來眼去的嘛!這一眨眼就嫁給別人啦!”
大姐有些緊張,捶了葉子崖一拳,“亂講什麼?我和家輝是清白的!”
“對,你倆是清白的。黃家輝家裏窮,沒錢過大禮,否則你會甘心情願地嫁給吳世賢?”
一再談到黃家輝的名字,大姐不禁黯然神傷,輕嘆一聲道:“唉!都過去這麼多年了,還說他幹什麼?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只要阿爸阿媽高興,我嫁誰不是嫁?這件事情以後誰也不要再提了。”
葉子崖收斂笑容,同情地說:“大姐,我看出來了,你對姐夫不是太滿意。”
“孩子都五歲了,還能怎麼樣呢?!”
“你呀!婚姻大事都不能自己做主,實在太可悲了。換成是我,打死都不會同意!不過話又說回來了,姐夫吳世賢這個人還湊合吧!反正我對他倒是不太反感。”
說著,葉子崖下意識地看向門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