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幸之提著一個塑膠袋從便利店出來，他撥出一口濁氣。

    透明的自動門在身後關上，脾氣暴躁的收銀員，用英語暗罵的You’reajerk!還在耳邊迴響。就因為他錢不夠，想多拿幾個糖。

    他垂下頭，像被水打溼的頭髮一綹一綹地結成塊，覆蓋在他粗糙乾燥到翻皮的臉上，其實他是半個多月沒洗頭，頭髮油膩成了這樣。

    他五官長得好，但長年日曬外加營養不良。

    大中午的，路上有人走過，會因為他特殊的造型放慢腳步，然後因他身上的爛臭味捂著鼻子跑遠。

    林幸之本來還算年輕的麪皮，成了皺巴巴的褶皺，有點像泡發的燕麥片。

    唯獨他目光黝黑髮亮，看起來不像個落魄遭人嫌棄的流浪大叔。

    林幸之邊走邊看塑膠袋裏，今天的午餐加晚餐，兩盒巴掌大小的泡麪，用零錢買得小零食糖果。

    糖分是個好東西。就是不能吃太多。

    他雙手插兜，像老年人一樣佝僂著背，目不斜視地走到對面幽靜的小巷子裡。

    巷子長年無人清理，水泥牆畫着孩童們的塗鴉，早就不知是多少年前的，看著幼稚又可笑。

    巷子七零八落的堆積了很多無用的垃圾。

    破皮露出裡面屎黃色海面的沙發，皮料都被撕扯成碎片。

    缺了個小門的冰箱，裡面似乎原來放了生肉，沒清理直接扔這，本來雪白的內麵成了蛆蟲和汙漬寄生的溫床。

    林幸之翻出個水壺，仔細檢查過發現僅是水壺缺了個蓋，裡面的線路沒問題。

    林幸之是天才，各個領域都有涉及，他從附近的供電箱牽了個電線過來，然後從垃圾堆裡找到插板，把電給連上。

    用水壺燒了水，泡了泡麪，坐在破皮的沙發上津津有味地吃。

    他為什麼在這裏？

    為什麼過得那麼落魄？

    他明明可以有明亮乾淨的房子，吃著妻子充滿愛意的營養飯菜，女兒乖巧漂亮，不愁吃穿不愁錢，本該是擁有最幸福的家庭和人生。

    林幸之將泡麪嗉嗉嗉地吃了個乾淨，湯都喝得不剩。

    泡麪碗隨手一扔，撕了糖果扔進嘴裏，他嘴乾燥翻皮，灰灰的皮掀起來，露出裡面蒼白嫩的唇肉。

    他要去找女兒，她媽媽不理解他沒關係，但女兒得理解他。

    他那年倉惶之下，把晶片植入還是嬰兒的女兒腦子裏，差點害死她。

    林幸之清楚自己做了多麼可怕的事，以至於她媽媽始終都不肯原諒他。

    林幸之在巷子垃圾堆裡等到天黑，吃完了最後一盒泡麪，提著一個破包，裡面叮叮噹噹地裝著金屬製品。

    是工具。

    涼寒的街道人煙稀少。

    月光稀薄，似空氣般灑落，晚風吹拂耳後，刮出了細微的風聲，猶如誰在鳴叫吶喊。

    林幸之揹着包，像個殘破的旅行者，一步一步邁向目的地，或者自己心中的終點。

    他眼皮耷拉下來，渾濁的瞳孔卻直直看著前方。

    林幸之要去找女兒，晶片不能再被植入她腦內。那些人不知道怎麼用，他們會害死她。

    哪怕他不是個東西，也必須得阻止這件事發生。

    他知道安娜想要什麼，可他不能給。

    偶爾有路人情侶嬉笑路過，覷見他時，紛紛禁了聲，彷彿在避諱什麼討厭的東西。

    林幸之穿得就像乞丐，灰白的襯衣粘上數不清的油漬黑塊，像一塊被孩子惡作劇的破布。

    裡面的藍色襯衫又髒又破，都被撕成了條狀。黑褲子坑坑窪窪都是洞，他渾然不覺，或者說根本不在意。

    哪怕渾身惡臭逼得路人不得不遠離他，他也只是想在，哎呀，引起注意了，這下有點糟糕。

    他不能被人發現行蹤，這樣很快就會被抓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