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我迷茫與渴望並存的眼神中，金教授回到沙發上坐下，慢慢述說：“時間是一條一往無回的單向軸，我們改變不了時間軸的自然規律，只能利用能量聚集扭曲時空，在時間軸上強行扭曲一個類似於過山車360度大回環的變形。”

    這一點我是清楚的，也是莫比烏斯帶-時空閉環實驗的精髓所在。

    金教授接下來所說的，纔是我最關心的問題，“於是在座標投影上，實驗者成功經歷了一段過往，並且與當時的自己出現了兩條並行的軌跡。但是，過山車在大回環的交匯點上只有一條軌道嗎？不是，是兩條並行的軌道，一條入口，一條出口。放在時空閉環實驗裡，實驗前的你就是入口，試驗後的你就是出口。”

    很直觀很形象的描述，我的腦海裏頓時出現了一架過山車軌道形象，一個我在軌道這頭，一個我在另一頭。

    “當出入口都在，到達時間匯聚的交點，實驗前的你走入實驗，沿著你的軌跡回到那段過去，而試驗後的你則從出口離開，繼續沿著一往無前的時間軸去往未來。但是你肆意妄為，回到三個月前，導致當時的你因時空糾錯而消失，於是閉環的兩條軌道併爲一條，從此再沒有出口和入口的區別，你只能一個人在閉環中無止境地流浪下去。”

    金教授的最後一句話如同當頭劈下的一道驚雷，炸得我頭暈目眩。

    難道我從此再也走不出閉環，只能無休止地一直輪迴下去？

    開什麼玩笑！我不同意！

    “我拒絕！我纔不相信你的鬼話！只要我不參加今晚的實驗，度過6月13日這一天，進入全新的6月14日，不就是走出閉環了嗎？”我開始無視邏輯，採用蠻橫的態度來解決問題。

    金教授聞言冷笑，並沒有立刻回答我，而是對著房間的通訊器問道：“陳醫生來了嗎？”

    通訊器裡傳來CSO張的聲音，“已經到了，在醫務室裏等您。”

    “走吧，跟我去醫務室。我需要對你做一次全面體檢，看看實驗給你帶來了什麼影響。”他沒有在我的問題上多做糾纏。

    我卻知道他不是個好說話的人，扯著他的袖子不依不饒，“回答我！別跟我打馬虎眼！”

    他甩開我的手，“跟我來實驗室，我會告訴你答案。”

    有那麼一刻，我很想不顧一切地逃跑，遠離這該死的時間研究所。但是那不可能，只要金教授不同意，我根本走不出去。

    或者綁架他為人質，讓他陪我離開？這就更不現實了。我已然因為信用破產而上了央行的經濟犯通緝名單，若是再添一條綁架罪，就算能離開研究所，這輩子估計也別想離開牢房。

    無奈之下，我只能將信將疑地跟著金教授，把希望寄託於他的道德底線上。

    來到醫務室，陳醫生和CSO張都在。我的身體實測資料也躍然於工作臺上的全息屏，除了大腦裡的個別資料，其他一切正常。

    陳醫生點開那個紅色資料看了看，對金教授說道：“Ach值偏低，只有正常的9.73%。這個數值關係到莊周的短期記憶，所以他這會兒應該是失憶的狀態。”

    “看來這就是時空糾錯抹除實驗者記憶的方式了。”金教授點點頭，“這是重要的實驗資料！接下來我們只要再獲取實驗進行時的各項資料，就可以正式向全世界發表這一結果。”

    我一聽他提實驗，便知道他不打算讓我走，頓時又激動起來，“我說過了，我不會再當你的實驗者！難道你沒聽見？”

    只見金教授突然加速幾步，走到了CSO張和陳醫生的身邊，而這兩個人同時掏出一支麻*醉槍，指著我。

    金教授這時候才冷笑著對我說：“當不當實驗者，已經由不得你了！反正你註定是無法擺脫時空閉環的，不如老老實實地配合我。”

    我果然還是高估了他的底線，這老傢伙爲了他的實驗什麼事情都幹得出來。

    我該怎麼辦？

    這時候我注意到了陳醫生，雖然缺失了記憶，但是這個女人我有點印象，她好像……愛我？

    我只能向她求助，“你不是愛我嗎？幫我報警！金教授要違反人道主義，強行對我做實驗！”

    陳醫生一臉為難地搖了搖頭，“抱歉，我聽金教授的。”

    “什麼違反人道主義？我可是有你親手簽下的同意書！”金教授拿起我給他的那張影印件晃了晃，“雖然只是影印件，卻是貨真價實的，法律是認可的。”

    這……他居然還有這一手！我居然把對自己最有威脅的東西親手送到了他的手上……

    我祈求地望著陳醫生，再次問道：“你不愛我嗎？”

    “是的，不愛，從沒愛過。”陳醫生尷尬地別過頭，不敢看我的雙眼，“金教授給我的任務，除了要照顧實驗者的身體健康之外，同時還要給予精神上的慰藉。這三個月來的一切，都只是演戲，是我的工作。很抱歉騙了你……你還是老老實實地聽從教授的安排吧！”

    好吧，其實她並沒有騙過我，我也從沒相信她是愛我的，只不過是死馬當活馬醫。但是現在她擺明了是站在金教授那一邊，根本不會對我心軟。

    金教授也開口說道：“不管你願意與否，今晚的實驗勢必進行。哪怕你不配合，我們把你麻醉了也要進行實驗！反正我現在需要的僅僅只是實驗資料。至於你的死活……你自己把握。說句不好聽的，哪怕你只是一具屍體，我也能從今晚的實驗中得到想要的資料。”

    我頹然地後退一步，發現醫務室的自動門也已經被封閉了，他們早就做好了困住我的準備。

    我無力地靠在門上，無法接受這個令人絕望的未來。不是坐牢，勝似坐牢，6月13日就是我永遠的時空牢房。配合他們，我就會永無止境地在6月13日當天輪迴，直到身體衰老，以死亡來結束這一切。不配合他們，金教授肯定會用強，就像他說的，死活勿論。

    “身體檢查完了，讓我回住所靜一靜，可以嗎？”這是我唯一能提的要求。

    “行。”對於我“合理”的要求，金教授並不反對，但是他也不會給我留下什麼空子。

    我被鎖在住所裡，取消了出入資格，連網路都被切斷，避免我向外求助。我只能一遍又一遍地翻看著自己和風穎過往的聊天記錄，想象著觸不到的美好未來。

    我原以為的情敵“夢蝶”就是我自己，在追求風穎的道路上，再也沒有競爭對手。我和她志同道合，我為她盡心盡力，她的選擇捨我其誰。但是我卻沒有了未來……

    當然，我對她是不求回報的，之前付出的一切無怨無悔。如果可以，我還想為她做更多，比如幫她完成拯救人類未來的計劃，幫她把基因蛋送回一個世紀之前。

    對了！既然我可以透過莫比烏斯帶-時空閉環實驗回到三個月之前，自然也可以回到一個世紀之前。要想修改時空閉環的粘接點並不難，只要修改相關引數即可。金教授之所以把即將進行的實驗設定在返回一天之前，完全是爲了避開時空排斥的需要。

    或許我擺脫不了金教授所說的宿命——註定要一個人孤苦無依地在時空閉環當中流浪下去，但是我至少還能再為風穎做最後一件事——回到一個世紀之前！

    打定主意之後，我按下牆上的通訊器，呼叫金教授。

    “找我什麼事？”金教授口氣不善，顯然是不想繼續和我在之前的問題上多做糾纏。

    我深深吸了口氣，告訴他我的選擇，“我願意參加今晚的實驗，但是請你答應我一個條件！”

    “什麼條件？說來聽聽。”金教授雖然嫌我麻煩，但也希望我能配合。畢竟把一個不省人事的實驗者送進實驗艙，未必是個好選擇。而且如果我非得拼個魚死網破的話，難道他真要讓一具屍體參加實驗？

    時間研究所裡的人雖然都怕金教授，但不見得都會老老實實地任他擺佈，萬一有人在背後捅刀子，對他而言也是個麻煩。與其做最壞的打算，不如讓我自願配合。

    “你剛纔應該也看到了我的聊天記錄，我想幫助風穎實現她的計劃。請你讓我見她最後一面，然後送我回到一個世紀之前！”這就是想讓我配合的條件。

    金教授沉默了許久，然後提出一個問題，“我倒是無所謂你回到哪個時間點。對我而言，今晚的實驗結束，我得到資料，進入6月14日，這個時空閉環就結束了。但是你，你知道回到一個世紀之前的後果嗎？”

    後果我當然想過了，“回到一個世紀之前，對我來說或許是最好的選擇。我絕對沒法再活一百年，也就走不到時間閉環的終點，也就不需要一次次地經歷時空閉環和失憶，不需要再折磨自己。也許我在一個世紀之前會有新的人生……”

    然而金教授卻給了我一個更加殘酷的答案，“你忘了三個月前的另一個你是怎麼死的嗎？時空排斥的事情。”

    “時空排斥？”我有點印象，之前關注的終點並不在那裏，而且影片裡的那個我也沒有詳細說明時空排斥究竟是怎麼一回事。

    但是金教授卻有科學的解釋，“時空排斥的根源在於能量，還是以過山車為例，如果360度大回環轉太大圈了會怎樣？會因為慣性不足導致車毀人亡。當你出現在不應該有你存在的過去，根據愛因斯坦的質能方程，支撐你身體質量所需要的能量，對於時空而言就是巨大的負擔。實驗賦予的能量只能支撐實驗者在過去停留24小時，超過這個時間點，能量耗盡，就像失去了慣性的過山車，實驗者將消失在過去。”

    也就是說，如果回到一個世紀之前，我只有一天的生命……

    這確實是個我沒有考慮到的問題。難道要我爲了風穎的理想而付出自己的生命？

    我不知道。

    “讓我好好想想。”我對金教授說道。

    在沒有了關於實驗的衝突之後，金教授變得好說話了，“好的，你還有大把的時間慢慢考慮，想清楚了再給我答案。”

    我如同石化了一般坐在書桌前，看著過往的聊天記錄，回憶著與風穎相處的短短几分鐘時間。然後有更多的模糊印象慢慢從我的潛意識深處浮現出來，我與她在現實中的交集遠不止那幾分鐘。似乎在之前進行過的九次時空閉環當中，有過一次又一次的共同經歷。

    印象很模糊，談不上是記憶，似乎我們一起經歷過磨難，相互扶持。她幫助我，我幫助她，共同面對生死。我們豈止是一面之交，豈止是幾個月的網上交流，是的，我們是生死之交！

    爲了我，她曾經冒過生命危險；爲了她，我也願意付出自己的生命！

    我決定了，就去一個世紀之前！

    我聯絡金教授，甚至自願簽署第二份同意書，以示我的決心。他也不含糊，立刻往我的賬號轉入兩千萬補助金，幫我清償了銀行債務，在無視了高利貸債務的前提下，還有一千多萬的結餘。這部分結餘我會轉給風穎，繼續支援她的環保事業。

    清償債務之後，我的手環又可以正常使用了。於是我新增了風穎的聯絡方式，在金教授的監督下撥通她的電話。

    這時候已經是早上九點，風穎接通我的電話之後驚呼，“呀！是你啊，莊周！這麼早給我打電話，是不是有好訊息？”

    “是的，金教授同意幫助你！你馬上來時間研究所一趟，把基因蛋帶來。”我當然不會向她和盤托出，只挑可以讓她知道的部分講。

    “好啊，我馬上就過來！”風穎激動得蹦了起來，像個幸福的小女孩。

    看著她開心的樣子，我頓時覺得自己所做的一切都是值得的。反正我已經是個沒有未來的人，不如為她貢獻一點餘熱吧……

    “我等你……”掛掉電話之後，我的淚水還是控制不住地滑落。

    我終於可以再見風穎一面，而不是永遠停留在“人生若只如初見”的悲哀。

    然而，再見即是永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