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誰？我在哪？我要做什麼？

    站在陌生的街角處，我的內心十分迷茫。人生的記憶彷彿從此刻纔剛剛開始，在此刻之前，世界上似乎沒有我這個人。

    不，我幹嘛要迷茫？

    雖然沒有記憶，但是我的內心卻有一種難以言喻的強烈使命感，催促我去做點什麼，而不是在這午夜的街頭傻站著。

    這時候我注意到自己戴著一個玻璃頭盔，頭盔裡還塞著一張摺疊得整整齊齊的紙，上面滿身字跡。我趕緊取下頭盔，開啟那張紙，看看裡面究竟寫了些什麼。

    這是一張實驗同意書，關於時間研究所莫比烏斯帶-時空閉環實驗的實驗者同意書。同意書的最下方簽着莊周這個名字，然後下面還有一句話：“醒來之後立刻返回時間研究所，找金教授。”

    再往下，則是金教授的簽名。

    所以我是來自於一天之後的實驗者，透過時空閉環回到了一天之前！真是不用費腦子思考就能得出的結論，比起以往幾次都要輕鬆得多。

    以往幾次？我為何會有這樣的念頭？

    就在我產生這種疑問的時候，我注意到頭盔外翻的內襯，裡頭有整整七條留言，其中大部分都和這張同意書形成了直接關聯，而剩下的透過簡單推理也能猜出個八九分來。

    唯一無法透過邏輯分析得出結論的只有排在最前面的那串數字，不過就在那串數字的上方，有一行字跡很新的備註：“原6月13日大樂透開獎號碼，時空糾錯不允許改變歷史，無法中獎。”

    這行備註雖然簡單，但卻讓我迅速看明白了事情的前因後果。不就是我打算鑽空子，利用回到一天之前的機會，獲取大樂透彩票的鉅額彩池，然而對於6月13日這一天來說，彩票無人中獎是一個既定的歷史，時空糾錯機制不存在這麼大的漏洞讓我去鑽。於是我一無所獲。

    至於後面那一條接一條的留言，很大可能就是因為我被時空糾錯機制抹去了記憶，忘記了初衷，所以一次又一次地在6月13日當天輪迴，尋找答案。而在上一次時空閉環走到盡頭的時候，我終於知道自己的發財夢破滅了，便準備老老實實地結束這場鬧劇，於是帶著同意書影印件再次回到一天之前，給整件事畫一個句號。

    既然搞清楚了自己的狀態，那麼就按照同意書裡的要求，立刻返回時間研究所吧。但是我並不急著往道路遠方那個巨大的莫比烏斯帶全息雕塑方向走，而是回頭望向道路西面。那裏有一家24小時便利店，那裏應該有我要等的人。

    真是的，哪怕沒有了記憶，這一切都已經在我的大腦裡形成了條件反射，連思考都不需要。看來我確實經歷過太多次時空閉環。

    不一會兒，我要等的人來了，是個開著敞篷懸浮車的黑長直女孩。雖然我不記得她叫什麼，但是那張臉彷彿已經烙印在了我的靈魂深處，我一眼就認出她來了。

    看著她的車子過來，我對她做了個搭便車的手勢。敞篷車便在我跟前停了下來。

    “能捎我回時間研究所嗎？”我問道。

    一聽到時間研究所幾個字，黑長直女孩的眼睛就亮了，拼命點頭。“運氣不錯呢，我正想著怎麼找個時間研究所的人認識一下。”

    雖說她表現得一點也不矜持，但貴在誠懇率真。在當今社會，這樣的女孩並不多見。我對她的好感值又上升了一大截，有心想要交這樣一個朋友。而且我對她有著很深刻的印象，一點都不像初次見面，奈何記憶卻缺失了，而她看起來也不像是認識我的樣子。

    於是我開口問道：“為什麼要認識時間研究所的人？”

    “有事需要時間研究所幫忙。”她很認真地說道。

    “時間研究所的人可不好說話，恐怕沒什麼興趣幫陌生人的忙。”不知道為何，我對時間研究所有這樣的壞印象。

    女孩聞言皺起了好看的眉頭，“那可就麻煩了。我朋友讓我過來，說是時間研究所能夠解決我們的問題。”

    看到她不開心的樣子，我有些不忍心，便主動問道：“什麼問題？或許我可以幫你參謀一下。”

    女孩看了我一眼，注意到我胸口的莫比烏斯帶標誌之後，眼神中很快又燃起了希望，“是環境問題。《地球生態平衡年度報告》你知道嗎？”

    雖然我沒有了記憶，但是這個什麼什麼報告的名字給我一種非常刻骨銘心的感覺，而我也知道這份報告主要講述的是什麼。“有點兒印象。你直接說事情，畢竟咱們時間不多。”

    從這個十字路口到時間研究所，開車用不了幾分鐘，我實在沒時間聽她講什麼前因後果。而且我總覺得不用她細說，只要提個醒，我就能明白她的意思。

    “好的，那我就簡單說。當前的生態平衡已經被打破，人類只剩下最後一個世紀，地球就要進入全面沙漠化。爲了改變這一局面，我們計劃把一顆用於採集活體幹細胞的基因蛋送回一個世紀之前，把當初還依然豐富的物種基因保留下來，用於重建生物鏈。”女孩一口氣把她的計劃說得明明白白。

    “是個好計劃。”我對此表示肯定，但是……“但是現在的社會還是有很多人認為那是危言聳聽，他們相信以現在發達的生物技術，很快就能找到解決問題的辦法。”

    “是啊，關鍵是時間研究所的負責人怎麼看。如果他肯支援我們，一切都好辦了。”女孩依然心存找時間研究所幫忙的念想。

    我想了想，雖然不忍心打擊她，但有些事情卻需要給她打個預防針，“金教授根本不管這些的，他心裏只有他的實驗。”

    “負責人叫做金教授嗎？你和他很熟？”女孩好奇地問道。

    “我……”我啞口無言。

    我突然發現自己對時間研究所的負責人金教授並沒有確實的記憶，就連他的名字都是在同意書上看到的。

    猶豫了好一會兒，眼看著已經到了時間研究所的大門口，我才點點頭，“應該算是吧。”

    “那你幫我問問他，如果付費呢？多少錢能幫我們把基因蛋送回一個世紀之前？”黑長直女孩還是沒有放棄希望。

    “付費嗎？恐怕會很貴！好像一次實驗的成本至少需要一億吧。”我的腦海裏莫名其妙地蹦出這個數字。

    女孩聞言神色終於黯然，“這樣啊……那真是太貴了！我們付不起。”

    我略有些不解地看著她，“你們那個環保組織沒有經費的嗎？這麼重要的事情應該會有政斧撥款吧？”

    這時候，敞篷懸浮車已經在時間研究所的黃線前停下，但是我卻不急於下車，而是想多聽聽她的那些事情。

    女孩的臉上露出苦澀的笑容，“很遺憾，並沒有。我們只是個民間組織，影響力有限，享受不到政斧撥款，只能依靠民間募集。”

    “不應該啊！這事關係到人類的存續問題，政斧怎麼可能無視呢？”我想不通。

    “政斧並沒有無視，事實上聯合*國環境規劃署UNEP也針對這一問題展開過調查。但是呢，或許有什麼不為人知的原因吧，他們採納了另一種說法——現有的生物科技正在蓬勃發展，用不了半個世紀，就能找到解決問題的辦法。而我們所‘幻想’的透過時光機回到過去採集活體幹細胞這種事，太過於荒謬。”女孩無助地趴在方向盤上，望著時間研究所上方的莫比烏斯帶全息雕塑的雙眼滿是迷茫。

    她的樣子讓我感到心疼，但也不會因此責怪政斧和UNEP，因為他們也沒有錯。

    如果不考慮時間研究所的莫比烏斯帶-時空閉環實驗已經獲得成功的事實，只說採用時光機穿梭時空這件事，已經被科學家證明為永遠實現不了的夢想。時間是一條單向軸，不可能讓你自由地在上面前進後退，改變歷史、改變未來。因此女孩所處的這個環保組織所提出的設想在正常人眼中就顯得很不著調，別說政斧撥款了，就連民間募集肯定也不容易。

    和我想的一樣，女孩接著說：“其實呢，不止是政斧不肯給我們撥款，就連募集的資金都少得可憐。在我一個網友的傾力相助下，我們勉強湊了兩千萬資金，訂製了那枚基因蛋，現在已經沒有任何可用的資金了。”

    “那你還問時間研究所的收費有什麼意義？”我忍不住問道。

    “還是我那個網友，他說自己近期還能再弄一大筆錢支援我，所以我才蠻問一下。”說到網友，女孩的眼睛頓時又亮了起來，但是立刻又黯淡下去，“只是沒想到……一億真是太多了！”

    這位網友真是個慷慨的傢伙，爲了一個不靠譜的計劃付出那麼多，該不會是爲了追求眼前的女孩吧？

    她是個誠懇率真、富有愛心，又心懷夢想的好女孩，而且還長得那麼好看。窈窕淑女，君子好逑，有人對她好一點都不奇怪。因為她值得。

    我不由得有些嫉妒，下意識地追問了一句，“你們見過麵嗎？”

    “沒有，連視訊通話都沒有過。我們甚至不知道彼此的模樣，僅僅是在網路上透過文字進行交流。”女孩尷尬地笑了笑，“不過如果順利的話，這兩天應該會有機會見一面。”

    真是稀奇，都22世紀了，還有人採用如此保守的交流方式。看來這兩位還真是一樣的傳統守舊，客觀地說，確實挺登對。

    不過沒見過麵是好事，看來我還有機會！

    我手裏攥著那張同意書，不知道是不是該告訴她時空閉環實驗已然成功，她的計劃至少已經有了成功的可能。但也僅僅是可能，因為時空閉環實驗還有一個無法逾越的現實困難。

    以時間單向性為前提，時空閉環實驗就像把時空軸扭曲成了一條360度過山車軌道，使得實驗者所處的時空與過去的某一段時空重疊，實驗者在這條時間的軌道上依然只能向前而無法後退。這樣一來，回到一個世紀之前，對於實驗者而言就是一場有去無回的單程票。

    更不用說還有時空糾錯和時空排斥等規則的影響，實驗者無法迅速離開時空閉環，就只能死在閉環之中，再也無法回到真正屬於他的那個時空。這也是為什麼時間研究所之前的若干次實驗均告失敗的原因。

    在這種前提下，即便公開了時空閉環實驗已取得成功的訊息，女孩的環保組織仍然不會得到政斧的撥款扶持。因為這件事根本沒有可操作性，除非基因蛋不用人來操作，時間研究所可以不管不顧地直接把它送回一個世紀之前。

    這是不可能的。根據時空糾錯的原則，任何來自未來的記憶體，包括生物記憶及電子產品儲存訊息都會被清空。只要被送回過去，基因蛋裡的AI程式一定會被時空糾錯機制清洗一空，變成一個沒用的金屬疙瘩。除非有人抱著有去無回的決心護送基因蛋回到一個世紀之前，才能透過手動操作來啟用其功能。

    雖然知道這件事暫時還沒有可能實現，但是我真的很想幫她。在此之前，我必須進一步瞭解她為此所做的準備工作，“能讓我看看你們定製的那枚基因蛋嗎？我儘量想辦法幫你。”

    女孩猶豫了一下，最終還是點點頭，下車從後備箱裏取出一個如三層蛋糕盒一般的密碼箱，小心翼翼地在我面前開啟。箱子裡是一枚銀白色的蛋形金屬球，旁邊還放著一本厚厚的紙質說明書。

    女孩指著箱子裡的東西說道：“這枚基因蛋裡一共藏有十億個奈米機器人，開啟之後就能自動放飛，散佈到世界各地去採集各種生物的活體幹細胞，然後返回。考慮到穿梭時空的過程有可能導致奈米機器人的程式資料丟失，我們特地把程式程式碼列印成冊，並且配備了上個世紀通用的USB介面，必要的時候可以重新輸入程式資料。”

    準備得很充分，難道她知道時空糾錯？還是背後有高人指點？

    但是我並沒有開口詢問，而是點點頭表示自己明白了。

    看著她把基因蛋重新收好。我才依依不捨地開口道別：“你的情況我都清楚了。我也該回時間研究所了，我會幫你問一問的。”

    女孩感激並充滿希冀地看著我，同時伸出手，“對了，忘了自我介紹，我叫風穎。初次見面，你好！”

    我握了握她纖細的柔夷，報出同意書裡的那個名字，“我叫莊周，初次見面，你好！”

    “我看你沒帶手環。等你有空就加我好友吧，我的網名是‘女媧’。”風穎的心很細。

    “行，我記住了。今天一定給你個答覆！”我是真心實意想要幫她的忙，且不說她這個人給我帶來的親切感，就說她的環保理念，我也是完全贊同的。

    不捨地放開她的手，我轉身邁過黃線，向着研究所行政樓走去。

    2131年6月13日凌晨，這是我和風穎的“初次”見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