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照樓下那位胖大娘的指示，蘇墨豪循著腳下這些已然皴裂起來的水泥臺階，邁著自己輕快的步伐，兩節一躍，飛速地爬著樓梯。根據指示，自己要走訪的張愛國，就住在這三單元的頂層——六樓，第一號人家。

    老式居民樓的樓道中黴味很重。即便它的密封效果並不好，每一層緩步臺外的玻璃都破碎無數，風一吹，無論是涼絲絲的冷風，還是烤人的熱風，都輕而易舉就可灌滿樓道，但惹人的黴味根本毫無消退。

    因為是健步如飛，所以當蘇墨豪跑上六樓時，難免會有些氣喘吁吁。鼻子也不由自主，多吸入了幾口渾濁的空氣，耳邊還時不時依稀傳來某家某戶男子劇烈的咳嗽聲——造成這點的主要原因，想必是因為老樓的隔音效果都不好的緣故。

    居住在這裏的，大多是當年在建樓時，第一時間搬進來的進城務工人員。這兒的房間放在那個年代，也是稍稍低於市場行情的，很多外地來的人，爲了能在花海市有自己的容身之所，附近的大多數人都選擇了這個地方。

    至今為止，已經過了二三十年的光景，很多老人都沒有搬走，都在慢慢適應習慣著這裏的生活，他們隨著漸漸老化的樓，一同衰老、嘆息著。

    觀測著門上的門牌號，蘇墨豪找到了一號門，他勻稱地喘了兩口氣，摸了摸自己額頭上因劇烈運動而冒出的汗珠，走到門前輕輕敲了起來。

    空曠的響動宛若響徹火車隧道的汽笛聲炸耳，“咚咚咚”三聲響罷，也不知是哪家養的寵物狗，居然也“汪汪”跟著吠了起來。

    雜亂中，從一號門的後方，隱約傳來了一聲蒼老且虛弱的問話：“誰呀？”

    聽到有人應聲，蘇墨豪不敢怠慢，立即回答似地問道：“大爺，我想請問一下，這裏是張愛國的家嗎？”

    片刻的沉默後，隱約能聽到門後淅索的響動，響動聲音越來越近，也愈發強烈起來，蘇墨豪吞嚥了兩口唾液，微微緊張了起來。他知道——自己第一次獨立任務，即將正式開始。

    眼前的黑皮鐵門被人從內部輕輕拉開，露出了一張蒼老，醜陋的臉。

    這張臉的主人實在是有些難看，瘦至有些脫相的臉上突兀著兩塊高高的顴骨，乾巴的黑色面板上，佈滿了一層灰色的面板屑（可能與天氣乾燥有關），花白的頭髮殘存幾根，軟趴趴地貼在已經油亮了的禿腦頂上，黃色的眼球長在窄小深邃的眼窩裏。

    他的年紀雖不如樓下那兩位老大娘那麼蒼老，但應該也有六十歲上下，蘇墨豪心中一怔，旋即反應過來，開口言道：“請問，您是張愛國嗎？”

    “我？我是啊，你是誰？”

    老大爺的語氣還是如剛聽到時那般虛弱，他黃色的眼珠轉了轉，疑惑地打量起面前的男人，在他記憶中，似乎不認識這樣的人。

    還沒等蘇墨豪開口言語，張愛國倏地瞪大了眼睛，微微抬高了自己的音調，問道：“難道？我那個混蛋兒子又惹事了？”

    “......”

    蘇墨豪一陣沉默，直覺得樓下大娘口中所描述的張愛國兒子並非摻有誇張的成分。他老爹現在看樣子都有些談虎色變了，不對，自己還沒談，就已經色變了，生怕又是自己的兒子犯了什麼事。

    “大爺，您先彆着急，我不是來您這兒告狀的，這麼和您說吧，我是一名偵探，現在受花海市刑警隊之邀，正在處理一樁事件。不瞞您說，這樁事件有些麻煩，您多多少少也算是知情者，所以，我來走訪您，是想了解一些情況。”

    蘇墨豪的解釋，終於是讓張愛國激動的情緒有了些許的平靜，但他還是投以疑惑的目光，“不管怎麼說，你先進來吧！”

    說話間，張愛國拉開門，將蘇墨豪讓了進來。

    ……

    走進這間不大的屋子，給蘇墨豪的第一感覺就是擁擠，房間的總面積想必還不到四十平，僅有一間廁所和一處臥室，廚房與進門後一眼可見的廳堂間連在一起，沒有任何的隔斷。廚房用具就那樣凌然地堆在客廳的一角，另一端的角落則是防止灶臺的。

    或許是因為這樣擁擠的建築風格，導致了平日裏房間的空氣流動並不好，連同臥室在內，牆壁都已經被薰得變了色。

    蘇墨豪被讓到臥室內的床上坐下，張愛國虛弱地緊鄰蘇墨豪坐了下去——臥室裏除了這張床之外，也沒有任何的地方能容納二人坐著了。

    “那麼，這位先生，我該如何稱呼你？”張愛國緩了半口氣，問道。

    “我叫蘇墨豪，張先生，我們可以開始了嗎？”

    “哦，可以，不過我實在是不知道你要問的是什麼，我退休之後，就一直居住在這裏，從沒有往外走出過多遠，最遠也就是在小區附近賣一些舊物件維持生計，幾乎過著足不出戶的生活，真相不明白，你能有什麼想問我的？”

    “您別緊張，我就是隨便問幾個問題，可能這些問題的年頭有些久遠，您多回憶回憶，沒事兒的......”

    蘇墨豪安慰著緊張的張愛國，其實自己心裏也有些慌慌的，只是沒有表現出來，就在他要開口進入正題時，敲門聲，又響了。

    張愛國顫顫巍巍地站起身子，臉上的神色霎時間發生了些改變。蘇墨豪心中有些疑惑，但並未聲張，笑著說道：“您在這兒歇著吧，我去開門。”

    “誒，蘇先生？”

    張愛國想開口加以阻攔，已經有些不趕趟了，蘇墨豪腿腳快，三步就跑到了門前，“咔噠”一聲拉開了房門。

    門外，站定著一名高顴骨的小青年，年紀應該比蘇墨豪大上一些，差不多三十上下。來人的臉頰顴骨也很高，一臉的橫肉，目光相當不耐煩，透露著不友善的氣息。

    “老不死，誒？你是誰？”

    話說到一半，小年輕發現面前的人並不認識，於是警惕地眯起眼睛，態度稍稍放得平和了一些。

    “你就是張愛國的兒子吧？”

    蘇墨豪看著面前男人的顴骨就猜到了一些，再聯想起來時樓下大娘的話語，以及來人的態度，此時自己心中多少有了些自己的定奪。

    “啊，你誰呀？我爹那個老不死呢？”青年不友善地問道。

    “我是誰？好，你進來，我告訴你。”

    蘇墨豪心想，自己打擾人家一回兒，還撒了謊說自己是警察，都廢了這麼大勁，莫不如藉着這層假身份去幹點什麼好事兒，日後出了事兒的話再找冉欣薇坦白。

    他打定主意，讓出了半個身位，臉上的表情故意透露著挑釁。

    張愛國的兒子眉頭一緊，不屑地反問道：“進來，進來能怎麼滴？就你這樣的，還和我裝啥啊，怕你咋的？兩下就幹廢你。”

    言罷，青年聳了聳雙肩，邁著六親不認的步伐，走了進去，蘇墨豪笑著點點頭，回身帶上了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