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六章 葉離
許久,枯榮講出了先王當年不為人知的戀情。
熵康陛下是當時南幫海民對他的尊稱,一些略有耳聞的訊息不脛而走,據說當年神武氏大鬧仙庭,要求仙君明賢貶謫神綣問清,討回本該與神武氏太子凜寒陽終成眷屬的婚約。仙君明賢卻一概忽視。
當時此事鬧的很大,神綣的逃婚牽連了老靈婆,神武氏國母問罪神綣,同時也給玄武氏族帶來了前所未有的壓力——國母之所以如此憤怒,更多的緣故是爲了丟盡的顏面。想想便知,神武氏族太子殿下,掌上明珠,竟被一小小的玄武族嫡長女退了婚,偏偏退婚還退的如此高調,堂而皇之,這任誰臉上掛的住。於是揚言,三日內你不來和我兒子拜堂,我便派兵端了你全家。
玄武氏族一聽,那還敢有耽擱,是威逼利誘,又勸又威脅的一遍遍往天上傳話,只要神綣三日內回來,想上天成神想下地當仙女君且自便,一定不干涉她,只求她看在昔日母家的份上,幫他們渡過難關。
於是三日後,神綣傳話回來:不管。
就兩個字,翻來翻去看也僅就兩個字。
這可好了,玄武氏族是上上下下氣憤至極,又罵又咒,又搗宮觀又砸神牌,卻無可奈何。
正當眾人一籌莫展時,玄武王忽然想起,自己幾年前放走過的先王的母親化身成的魚,積下過一些恩德,那時還交給了玄武王一顆海珠,告訴他如若有難,就用此珠下海尋它們,它會幫你們找到我們的海底玉殿。如今玄武族有難,它們自然沒有理由不幫。
於是他們派出了一個神秘的使者,命她前往南海極淵找與神武氏族勢力相當的蛟龍氏族,求得相助和庇護。
使者是個年輕的美貌女子,帶著那顆同歸神珠,前往南海。
可任誰也萬萬沒想到,蛟龍氏族幾年前便改朝換代,那位根本不知有這麼一回事,也從未聽母親提起過,便以為是玄武氏族偷了它們的東西——女使者手中的同歸是年輕的新王母親的嫁妝,見到母親的遺物在旁人手中,自然是勃然大怒,下令處死玄武派來的這位女使者。
當時蛟龍氏族有個死對頭,是一頭兇猛海霸,常常掠奪海民老百姓們辛辛苦苦得來的糧食。女使者出於化解誤會的目的與年輕的新王誤打誤撞二人合力殺死了海霸。
誤會解除的同時,女使者蒙面的紗巾掉落,驚鴻一瞥,從此成爲了永恆。很快,他們墜入了愛河。
熵康對女使者真心相待,待她極好,蛟龍氏族的男子從一而終,從不會背棄自己所鍾情的人。二人成雙出入,相濡以沫,暖花明燈,時光從撫摸過珊瑚的尾巴,在絢爛的魚群中共舞。
有一日,天落星隕,璀璨奪目,女使者無意一句話,熵康便記在了心裏。他離開了海殿——歷來從沒有王離開過海殿,因為即便是海里,也是危機四伏。蛟龍氏族不可一日無主,他卻什麼也不顧地離開了。
然而三日後,熵康回來了。同他一道回來的,是那塊天隕。那是他聽說她喜歡便不顧一切找回來的。
當晚,他們在一起了。沒過多久,熵康便立女使者成爲了王后。
但女使者仍舊沒忘記下海尋盟的初衷,希望熵康可以幫玄武族與神武氏族一戰中取得勝利。熵康毫不遲疑,一口便答應下來。
第二日,熵康便帶兵出海了。
臨走之前,熵康說,等他回來,就給她一場最好的拜堂禮。用玄武族的禮儀迎娶她。
這是他們的約定。
......
“後來,先王便再沒有回來過。再也沒有。那時,王后懷孕了。”
“後來呢?”葉酒晚道,“這是個美麗的故事,不該是這個結局,對吧。”
“沒有結局了,”枯榮苦笑一聲,道,
葉酒晚搖頭,“不可能,女使者呢,她怎麼樣?”
枯榮嘆息,“先王遲遲未歸,百姓們紛紛把矛頭指向了她,認為是她把災難帶給了陛下。沒多久,他們趕走了她。而那個約定......誰也沒有遵守。因為一個沒有回來,另一個也沒有等到。”
葉酒晚:“......”她愣了愣,看到枯榮眼底有點晶瑩,一時說不出話來。“你......一直在這裏等麼?”
“在下,已經等了十年了。在等一個結局。”
葉酒晚:“......”
“王,您身上有先王的血脈,可以讓在下瞑目麼。”
葉酒晚剛想說什麼,殿外便傳來悅塵陣陣恐啼,格外刺耳。
葉酒晚一愣,道,“枯榮,外面怎麼回事?”
枯榮道,“王,那是剛抓到的仙獸,準備一會兒下菜給您接風洗塵。”
“什麼?!”葉酒晚一聽悅塵要被下菜,毛都炸起來了,“你們要把誰做了?那是我朋友,快把它放了,我的天!”
說罷,兩手一攏裙襬提在腰旁兩側,腳上的玉晶鞋噠噠噠噠踩著藍藻地毯,沿著長廊,順著聲音跑到了宮殿門口。枯榮見狀,急忙到她身後跟著,生怕她摔倒。
二人來到殿前便看到悅塵被下油鍋的一幕。葉酒晚嚇的頭皮都豎起來了。
“住手,不準吃悅塵!”
“酒晚死女人,救我,嗚嗚嚶嚶。”
悅塵惡人先告狀,但無人理會它,而是全全拜在葉酒晚腳下,俯首稱臣。
在蛟龍氏族的海民看來,並沒有那麼多複雜的禮儀民俗,更沒有那麼深的人情世故,對待一切事情比較直接,是什麼就是什麼。一點也沒有審視從未謀面的葉酒晚的身世和血統。只是感知到她身上的先王的血脈,便理所當然地認為她便是王室之人,也理當站在那個高高在上的寶座上。
反倒是葉酒晚,被這麼一堆魚呀水母啦海生物啦叩拜,心中滋味真不對勁。更不由自主的,嘴裏竟吧砸了兩下。
被一堆有思想的食物叩拜,可真是罪惡感萌發。葉酒晚有些過意不去,可又忍不住想象這些海鮮的味道,一時間,各種各色的菜餚在頭頂飛旋......
悅塵遠遠見她望著這些海民出神,就知道她心裏此時在想什麼,是又氣又想笑,忍不住罵道,“吃死你個二愣子玩意兒,再發會呆兒等著吃炸鳳凰吧。”
......
葉酒晚沒有假以他人之手,親自上前把悅塵從珊瑚籠裡放了下來。
其實她不太好意思對這些海民下達命令,那樣她只會覺得很不像自己,很怪異,也很尷尬。
悅塵撲稜著翅膀,從籠子下嗖一下鑽出來,好像放虎歸山般,她又神氣起來,昂首挺胸,邁著闊步,自帶鳳冠霞帔地金羽鮮豔靚麗,故意顯擺了好些人。
葉酒晚扶額,簡直沒臉見人,是恨不得從腳上摳只拖鞋下來一巴掌拍它臉上。你裝個屁!
“悅塵,死過來......!”葉酒晚小聲且咬牙切齒道。
不多時,枯榮遣散了眾海民,帶著葉酒晚和悅塵來到一間廳房,兩個長相兇猛的侍衛守在兩側,為她們三人開了珊瑚門。
悅塵怔了怔,“哇......”
偌大的房內金光碧影,珠串晶瑩剔透連成一張帷幄,披散下來,玉座華蓋,極是意境。
枯榮緩緩游過來,向悅塵鞠了個身,一笑,道,“方纔,在下不知您是王的好友,冒犯了。”
悅塵轉眸看向它,歪歪頭,“你是?”
葉酒晚道,“我父親的家僕。”
枯榮一愣,似乎有些驚訝於她的說法。葉酒晚乾咳了兩聲,沒說話。
悅塵鳳眸睜了幾分大,不明所以地在二人之間來回掃了兩圈,“酒晚,你啥時候多了個爹?”
葉酒晚道,“誰都有爹,多了是什麼鬼?”
悅塵道,“少跟我皮,說怎麼回事?”
葉酒晚:“......”沒辦法,於是她只好把枯榮給她說的又給悅塵從頭到尾連著說了一遍,可誰曾想這貨竟是聽的入了神,哭得是稀里嘩啦的,兩口像新挖的井似的鳳眸裡水光閃閃,抽噎不止。
葉酒晚無語,道,“至於麼你。”
悅塵帶著哭腔,嚶嚶道,“我真想不到,世上還有如此悽美的愛情,嗚嗚,我怎麼就遇不到。”
葉酒晚道,“行了行了,快把你那兩滴淚縮回去吧,有什麼好哭的,明明我纔是最慘的好麼,他倆是悽美了,我沒爹沒媽了,也沒見你假惺惺一下。”
悅塵白了葉酒晚一眼,道,“你還悲慘,你偷著樂去吧,一堆美味給你下跪呢。”
“哎,你......!”葉酒晚一聽自己的小心思被悅塵看出來了,還被說出來了,有點擔心枯榮會怎麼看她,可誰知道枯榮卻說——
“無妨,王,您不用擔心在下的看法。當年那位女使者也險些把我們吃掉呢。”
葉酒晚:“......”不虧是阿孃。
“但要說起來,你可還記得我娘當時叫什麼名字麼?”葉酒晚忽然想起這個問題,轉頭看枯榮,問道。
枯榮道,“在下記得,好像是——葉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