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災來
“等等等等,婆婆先別......”結果她半句還沒嚷嚷完,人已經消失在光霧之中了。
緊接著,眼前一片昏暗。
再睜開眼時,身處之地,已經是另外一個地方了。
“此珠名為同歸,顧名思義,便是每當上弦月滿之時,你若不將其安置在琉璃盞中,它就得跟你同歸於盡,上一次它應了名諱是在三千年前招祥年間,那時西王母還在與玉帝開戰......”
枝滕蔓繞的仙閣幽室裏,一位白髮蒼蒼的老婦人,居中坐在一張滿是奇行怪狀的稀異珍寶和一堆鳳毛麟角還有蜥蜴腿的竹案桌前,面前是一鼎木炭燒沸的熔爐,此時它正獨自提煉著仙丹。
“你來了。”一道音喉間沙啞的嗓色令那老嫗佝僂的背影平添了一層神秘的色彩。
她衣著不凡,披風斗篷上刻畫玄異,雖是塌肩駝背,卻極具威嚴。
然而不論她在在與誰說話,眼睛似乎總是閉著的,面前是一副裝裱於中堂之上的蟠桃仕女圖。
這位老婦人與葉酒晚關係匪淺。是一位德高望重、唯一能在仙界能說得上話兒的凡人。她生性淡薄冷漠,唯一的喜好便是賞蟠桃畫,有時一望便是三個時辰。有人說,她這是在冥想修煉。或許吧。
葉酒晚扶額,囧嘆了一聲,顯然不是第一次被如此傳喚。
“唉,不是您把我喚來的嘛,還問。”她埋怨道。
但即便如此,倘若她老人家喚她,便一定是有要事需告知她這個七歲孩子。葉酒晚心知肚明,卻還是忍不住明知故問:“阿婆,您送我這顆來歷不明的珠子,該不會是爲了能隨手捻過我來吧?”
“同歸是老神樹的眼淚......”這位老態龍鍾的婦人並未多做解釋,她神色年邁且淡淡地,蒼老的聲音總有一種往事隨風的泰然自若,虛無縹緲。
“眼淚?”葉酒晚一愣,恍然想起以前老靈婆給她講故事前管用的開頭禪,都是以先勾搭起她的好奇心,然後用她聽不懂的奇詞怪語講給她聽,而自己明明聽不懂但出於尊敬還得不懂裝懂,心下就莫名打了個寒戰。
聽老靈婆在此談玄說異多了,滿腦子裝的都是牛鬼蛇神。
“等等婆婆......您該不會是又要給我講那些老掉牙的神話故事吧?”她咻地立起身子,不由警惕了起來。
拜託,請放過她的耳朵。
老靈婆將目光離開竹案,轉頭緩緩看向她,道了聲“嗯。”
葉酒晚:“......”
“傳說,人世間有一條名為無淵的河,它藏匿於彼岸花海崖巘深處,只有當罌粟花盛開在冥河兩岸纔會問世於人。”
“從骷髏橋朝下望去,會看到百頭黑色蛇身怪魚,它們窮兇惡極,會吃掉不幸跌入可怕深淵的懦夫,反之,得到一根木枝,用它製成的彤管秋毫,落筆成真......”
一旁的小葉酒晚睏倦地打了一個哈欠,眼角溢位小小的淚珠,忍不住發起了牢騷,“啊婆婆,您這個故事我四歲以前就聽膩了,能不能換一個......”
“熟能生巧,多聽受益,老身為師你為師,長者發言不可不懂規矩。”老靈婆打斷了她的不滿。
小葉酒晚哼哼唧唧,一臉‘好吧好吧’的表情攤攤手,故意拖長了每一個字音,“是,徒兒知錯了。”她毫不遮掩地搪塞,聳聳肩,“但婆婆您喚我來到底是作甚?”
老靈婆半晌不語,沉默的閉著眼睛,良久,終究是嘆了口氣。
“你且過來看。”
葉酒晚眼前一亮,“哎。”興趣盎然點點頭,噠噠噠噠撒著腳丫子就跑了過去。
一老一小來到竹案前,老神婆抬起左臂,袖擺一掃板臺,便見七零八亂的寶貝淅淅瀝瀝落了一地,取而代之的是一紙楣杆赫石的上古卷軸。
隨著一端楣杆被輕輕推開,色澤如羊皮卷實經由金孔雀羽毛絲編制而成的卷帖浩繁,錦帛延綿不斷鋪滾開來。
其中記載大量似蟲遊豸爬般細密繁瑣的文字,無疑是在講述一段神秘而古老的故事。
老靈婆手拄權杖,於眼前打橫,仗芯黑氣氤氳,它控制著卷軸上的文字幻化作一幅幅走馬燈式的畫面,演繹過往那一幕幕波瀾壯闊的歷史。
“這是‘銘記’,除此之外,還有‘遺忘’‘覆滅’‘重生’共四卷,其中兩卷下落不明,這使得大量珍貴的史冊記載喪失淵源,令許多歷史無法銜接,至於我給你講的那些,不過是九牛一毛,但也同等重要。”老者攥緊仗柄,仗芯在半空畫圓,紫色仙氣繚繞,一圈又一圈。
葉酒晚困惑的點點頭,兩眼怔怔地盯著那兒,且愈發睜大,頭也不由自主地跟著打起圈來。
老靈婆指了指其中一幅古畫,那是一顆熠熠閃光的種子,“這是神樹阿瑪冥六千年前的樣子,它的往過要追溯到盤古開天時期,每一圈簟紋皆記載著塵事間不同的歷史,氏族部落的崛起,王朝更迭的隕滅,君姬爭權的殘酷,它們感人肺腑,亦或歷經滄桑,可終究不過一圈年輪罷了。”
老靈婆的聲音帶著遙遠的空靈,渺茫無邊,“但令老身沒想到的是,幾萬年來置身事外的神仙們,這一回也沒能逃過身陷浩劫的命數......”
卷書如山脈起伏,詭譎的光霧瀰漫其間,卻遮不住老者眼中的悲蒼,她用指骨幹癟的手慢慢撫過錦帛,良久無言。
“結束了......”老靈婆道,“該結束了......”
老靈婆好像早就知道了什麼,也許幾百年前便知道了,也許幾千年前。
“神樹會枯萎,一切都會結束的。”
“唔......”一旁的葉酒晚一愣,她眨眨眼睛,甩甩頭,意識似乎清醒了不少,“誰,誰結束了?”
“噓......”老靈婆抬手,示意她別說話,她凝神靜氣細細聽聞,雙眼遽然睜開。
只見其灰白的眸仁正奮力支配著神識,用其感受周遭空氣裡微不可察地輕虛震顫,窺視桃源世外未卜的喧囂。然而,老靈婆的面色卻愈發凝重。
“有東西在靠近......”
“嘎——!”
“嘎呀,嘎!”
一聲驚啼,城外,遠遠飛來一道璧影,原來是神獸白凰,此時,它正在仙京樓闕的上空盤旋,只見鉤喙微啟,焦急地發出一聲聲短促尖銳的啼鳴,警告暗中的入侵者別輕舉妄動。
“嘎呀——!”
隨著它聲聲似鐘鼓般震懾的啼鳴,家家戶戶籠裡的鳥兒們彷彿受到了某種號召,皆不謀而合衝出束縛,涌向蒼穹,蜂擁而至將它團團圍攏,製造出更大面積的空中混亂。
百鳥齊鳴,場景蔚為壯觀。
城中的老百姓們聽聞天空傳來異響,紛紛放下手頭上的活兒,從自家庭院裏跑來到街上、市鎮上、巷陌旁......人們混亂嘈雜一片熙攘,不明所以地望向天上。
只見白凰似狂躁又似驅趕般,兔起鶻落,鳳爪不停地做出抓攫踢蹬等狀若癲狂的粗暴舉止。百姓們不解其意,不由議論紛紛了起來。
“這是出什麼事兒了?”
“不曉得哎......”
“它是不是餓了?”
“你傻喲,神鳥還會餓嘞?”
白凰越發狂躁,人們卻遲遲無法領會它的意思......
“不嘚!你們快看!”忽然,人群裡有人大喊道。
眾人聞聲仰首一望,頓時大驚失色。只見高高的城牆上哨兵們燃起了烽火臺,一簇接著一簇,臺臺相連直至城圍遠處......此舉立時將恐慌蔓延開來。
漫天火光,映紅了人們愈漸愈恐的眼瞼......
大約一刻鐘前——
馬面上的角樓裡,幾個哨兵正扎堆閒聊,忽而其中一人餘光瞥見了什麼,旁人注意到他麵露訝色十分僵硬,便問何事。只見他慢慢將手抬起,食指指向城外雲海深處一抹遮天蔽日的黑幕,問夥計們那是什麼。其他幾人順著他手指的方向一看——
皓月之下,便見那黑幕雙目綠勾瑩眸異常駭人,儼非人間之物。
“啊!”
他們嚇壞了!屁滾尿流的趕緊去稟報給部落之首:鳳朝天國的王尊——鳳舞瑤觴,以及眾長老。
瑤觴是鳳舞族的領袖,氣度凜然不凡,一言九鼎,沉著冷靜,他聽手下道明瞭情況,不由心下一緊,預感到此事恐怕非同小可,立馬派人前去通報仙界主君,請求增援,同時下令開啟城外禁制,自己則登上馬面親自指揮城圍周邊的排兵佈陣,以抵禦外侵。
長老和巫師們對此事的結果雖略知一二,卻再三請求他們的族長,希望能留下來鎮守邊界。這些忠誠的老者中有著不亞於老靈婆未卜先知的強大神識,他們畫陣施法,誓死嚴陣以待。鳳舞瑤觴見拗不過他們,只好應求。
白凰則被派去警惕城中老百姓,必要時疏散保護。
須臾,士兵燃起烽火臺。
......
一切有條不紊的進行著,彷彿與過往的每一次入侵皆無不同。
但自始至終,所有人都明白,卻沒人敢去細想,去深究:仙京地處何處,從山到腳的萬丈懸崖,此等怪哉是要如何一個龐然大物,纔可從陰森魍魎的低谷扶搖而上滾滾蒼穹並藏匿其中,天山腳下又是怎樣一幅可怖的情景,試問連綿不絕的山巒可有其長,想來必然是細思極恐。
但最令衛兵們不可置信的還不是這個,而是眼尖的同袍口中說出的話:
“那東西......到底有幾張臉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