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 相逢
她需要理理思緒,她需要這麼做。她不想再這樣雲裡霧裏下去。
女鬼消失前,大抵是知曉了她的想法,抬手刷的一下把老闆娘給甩上了樹。跌的她差點筋骨移位,內臟破裂。
這是招誰惹誰了!一天天的淨是摔她。
嘆了口氣,便是強撐著那根對她不離不棄的柺杖,心說既然上來了,那便去搞清楚怎麼回事——那婦人為何勸她好自為之——把心裏這塊大石頭卸下來最好。
老闆娘廢了九牛二虎之力,才勉強從這撇枝丫上艱難地攀上另一撇高出幾尺的橫叉上,再從橫叉間把自己拖上更高的枝杈。
歪脖子古樹一蔭遮天,獨木成林,僅僅一根很常見節外生枝也可同站幾人落腳,不擁不擠。
不知過了多久,她往上爬了多少丈,直到最後一隻腳踏上了冠頂,她這才直起脊樑,探出頭去。
直到眼前的一幕,卻令老闆娘徹底傻了眼兒。
漫途遙遙,黃沙燦燦,目光所及之處一覽無餘,望不盡的戈壁死境,白骨森森。遙遠的荒漠地平線,似大海般沉浮翻涌,無一不告訴她:極淵之地。
怎麼可能,這怎麼可能?!老闆娘朝後退了兩步,險些一失足成千古恨,從高處摔滑下去。
她面色驚慌失措,身體不住地微顫,下意識輕晃,便是頭暈目眩。
“怎麼會......”
如果說,從一開始便是她將眾人領入了深淵,那麼那些慘死在妖物爪牙下的冤魂,罪魁禍首便是她了。
一瞬間,她彷彿懂了。怪不得,方纔所有人皆對她的難處視若無睹,對她的話語側目而視,原來是早已不再信任她。
是呀,又怎會再相信她呢,瞧瞧是什麼後果,身陷極淵之地,進退維谷,妖獸肆虐,親人故友暴屍荒野。若不是大夥兒看在她冒著生命危險用鮮血作誘,引得妖物上鉤,捨己爲人,才得給眾人爭取時間儘快藏在樹冠上,怕是她連弄清楚怎麼回事的機會都沒有......
一時間,老闆娘沉默了。
庇廕外,狂風依舊大作,山海欲傾漆黑如墨,塵埃愈刮愈躁。
遠處,隱隱約約有四個黑色小點在黃沙中緩緩前行。正是淺說一夥人。
風沙很猖狂,四人不得不相互依偎著艱難前行。此時此刻,淺說意識到眼前這片沙漠便是極淵之地,也就是當地人俗稱的死亡腹地。但她們此刻並不知道老闆娘那邊是個什麼狀況,亦不會往不好的地方去想,故而僅是擔心,卻並不著急。
小沈辭和葉酒晚是比淺家姐弟年歲稍小的,四人緊挨著銜接並走,將倆孩子夾在中間,淺說帶頭,淺陌跟尾。
很快,幾人一眼便看到老闆娘眾夥人避風災的那棵歪脖子古樹。
“阿姐——我們到前面那棵樹先歇歇腳吧!”身後,傳來淺陌混雜著颶風呼嘯大作的大喊聲。
淺說髮絲揚風飛舞,回頭應了聲:“好——”
然而當她迴轉過頭時,腳下卻是頓住不走了。
葉酒晚身掛披風,臉藏在布帽下,只能看到前面人的後腳跟,於是猝不及防,一頭撞上了淺說的後腰,這才懵懵懂懂地停下來,抬頭掀帽,想說怎麼不走了,結果就聽淺說大喝一聲:“跑!”
她幾乎來不及反應什麼,便只覺得身體彷彿被誰舉了起來,扛上了肩頭,好巧不巧壓住了她的肚子,便是緊似一陣趕似一陣地腿腳跑路,顛的她的胃腔十分反腸,若非沒有內容,怕是會吐一路。
她微微側目,便見遠處沙土飛揚數千丈高,鋪天蓋地席捲而下,場面之恢宏,無法言喻之震撼。截然不同的是,這場沙塵暴與老闆娘那一夥人遇到的,顯然前者相形見絀。
那是一場百年難得遇見的天災。
淺說扣緊兩手,將肩膀上的葉酒晚死死鎖在臂腕間,令一隻手拉著小沈辭,撒開腿便是一陣狂奔。淺陌緊隨她的身後。
四人近乎飛一般的速度奔向歪脖子古樹,鞋裏因此進了不少踩著硌腳的黃沙,卻是誰也不吭聲,忍著只管跑。
沙塵暴隆隆巨吼,不亞於遠古神獸的咆哮聲震耳欲聾,簌簌簌簌撞擊地表的沙海,揚起齊天的塵埃。風沙走石是一片混沌。
沙塵暴是個神奇的東西,它彷彿有自己的意識,哪裏有活物它便衝着哪裏來。而眼下這個角度又恰恰極其陰險刁鑽,正好與淺說他們四人想要到歪脖子古樹下避難的想法相違背,三者並非一線,而更像是個三角形。就見它狂吹猛撞,就要朝他們與古樹的中間撞去......
淺說眼瞅著它越來越近,腳下一剎,嗤地一聲頓在原地,緊接著,她鬆開拉著小沈辭的那隻手,從袖中取出麒麟盤託於掌心,兩眼一合,口中默唸咒語。
麒麟盤複雜多端,其中玄機頗多,器械參差錯落,鉚釘與玄盒幾乎是為一體,據說與墨家遺留下來的部分契合機關術相成輔。
只見它光體照耀如水,一隻明藍色的麒麟緩緩游出,刺目的亮體令黑暗中的一切變得模糊不清,待到光華逝去。
小沈辭微愣,眼前的一切不可思議地消失了,轉而變成另一番景象,耳根子亦是瞬間清靜了不少,雜亂的轟鳴咆哮彷彿遠在天邊,黑雲漫漫。
幾人環顧周遭,原是已經站在了歪脖子古樹下。
淺說感到有些體力不支,一時眉頭輕蹙,撐著地面將葉酒晚輕輕放下,繼而盤膝坐臥。由於傳送距離過遠,耗靈巨大,她需要緩一緩,喘息一下。
葉酒晚伸出小手把披風掀起來,只見一隻毛茸茸的腦袋咻地探了出來,“小悅塵,沒事了,出來透透氣吧。”
悅塵咕咕啼了兩聲,伸出小爪子從葉酒晚的帽子裡蹦出來,拍打著尚為稚嫩的小翅膀,一跳一飛似只笨拙的雞。
葉酒晚似乎喜歡上了模仿小鳥的動作,也學著悅塵做出飛翔的動作,邊學邊道:“小悅塵,等你以後長大了,能飛了,還能不能再帶我去天上玩呢?”
它聽不懂,只是啾啾了兩聲,葉酒晚便認為它是答應了:“太好了,那就這麼說定了,你可不準反悔哦。”
小悅塵:“啾啾。”
不一會兒,二‘人’便玩的玩的,跑遠了。
小悅塵活潑好動,東瞧瞧西瞅瞅,小小的鳳眸裡裝滿了全世界的好奇。也就是在這時,葉酒晚驚奇的發現,它長尾羽了。
她覺得自己可能看錯了,想湊近去看,“哎喲!”結果沒看腳下,一跤摔了個狗啃泥。
“噝......摔死我了......好疼呀。”
小悅塵被她這麼一叫,回過頭來看她,原本沒什麼稀奇,可它卻三跳兩蹦地繞到葉酒晚身旁,一探頭,竟是從她腳邊叼出了一隻碎裂的玉簪。
葉酒晚吃痛地捂著自己磕紅的額頭,眼角泛出淚花,可當她看到小悅塵喙間的簪子時,遽然瞳孔一縮。
“這......這是我阿孃的簪子。”
葉酒晚從小悅塵口裏接過那枚玉簪,捧在手中,簪子上的玉蘭花已經碎了,許是絆倒的時候被自己踢碎的。
她連忙四處張望,企圖尋找到老闆娘的身影,卻什麼都沒有。一種莫名的預感告訴她:阿孃一定就在這裏。